鲁迅先生以“以一斑略知全豹,以一目尽传精神”来概括文学反映社会生活的实质,这是“甘苦寸心知”的经验之谈,也是他的孜孜不倦的追求。但这“一斑”、“一目”得之却不易,它必须准确揭示事物的特点和内涵,方能让人“略知全豹”,达到作者“尽传精神”的目的。所以,准确细微的观察的更高要求,即是要善于观察捕捉到事物的特点,这样,写作可能会成功一半。
有一次,莫泊桑去请教福楼拜如何在创作中获得“独创”。福并不急于回答,先让他去注视远处的一片燃烧的原野,问他看到了什么?莫说:看到了绿色的原野和红色的火焰。福不甚满意,然后告诉他说:世界上没有两个苍蝇、两只手、两个奥子是完全一致的。所以作者要分别描写他们,就必须找出它们的“不同点”来,而基本功夫在于认真细致地观察。福还指点道:在描写徽烧着的火焰和原野的树木时,要注视它,直到发现那些树木和火焰跟别的树木和火焰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为止,这样就底得了“独创”。
仔细咀嚼福楼拜这段话,我们领悟到他教海作家的观察要善于发现事物间的“不同点”,这不同点便是“特点”。而这种“特点”的发现,除了专注细微观察能发现外,还必须用“比较式”的观察方法来观察事物。是的,比较起来,“比较式”观察比“单一式”观察更易见出事物的特点。因为“比较式’观察给予我们一个“参照系”,在观察此物细微深人的基础上,再看看“另一个”,两相比较,不同点一下子就出来了。
以观察人为例最能说明问题。用“比较式”方法观察人,就较易发现和把握住人物的特点。举例说吧,如果你光注意张三,你对张三的认识可谓熟悉但并不一定深刻。如果此时你又观察了李四、王五,并加以比较,就会发现张三与李四、王五及其他人在气质、心理、习惯、语言等方面有许多不同之处,这就发现了“异”。这犹如我们观察国内走红的小品演员赵本山、黄宏、郭达、陈佩斯,单个来观察,都可以得出诙谐滑稽的一般化的结论,但如果将他们作整体的“比较式,观察,就会发现他们的诙谐滑稚又各不相同—赵本山以憨厚的老蔫形象渗透出农民的严肃而又傻冒的神情取胜;黄宏以诙谐语言和不懂装懂耍小聪明的表演取胜;郭达以激情和夸张见长;陈佩斯以动作和怪诞夸张为人称道。《红楼梦》第四十回中,曹雪芹通过刘姥姥进大观园参加一次家宴,在吃饭时故意逗乐引起众人大笑,展示了各种不同人物从“笑”中透出的鲜明个性——
凤姐偏拣了一碗鸽子蛋放在刘姥姥桌上。贾母这边说声请,刘姥姥便站起身来,高声说道:“老刘,老刘,食童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说完,却鼓起腮帮子,两眼直视,一声不语。众人先还发征,后来一想,上上下下就一齐哈哈大笑起来。湘云掌不住,一口茶都喷出来。贷玉笑岔了气,伏着泉子只叫“咬哟!”宝玉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的楼着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风姐儿,却说不出话来。降谈妈也掌不住,口里的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的茶硫永杏在迎春身上。惜春离了坐位,拉着他奶母,叫“揉揉肠子”。地下无一个不育腆屈背,也有躲出去碑若笑的,也有忍着芙上来替她姐妹换衣装的……
这段精彩的描写,主要通过湘云、黛玉、宝玉、贾母、王夫人、薛姨妈、探春、惜春等人的笑,烘托了宴席的欢乐气氛,也把各人的心态和性格出神入化地表现出来了:湘云喷茶,突出了其聪明过人,豪爽不羁的男儿似的性格风貌;黛玉笑岔了气,写出了她弱不经风的体态和拘谨内向的性格心态;探春、惜春的笑与黛玉不同,有点开怀放性,显示出小姐的身份;宝玉笑得“滚”和贾母笑的搂着叫心肝,表现了宝玉的顽皮撤娇、自然任性及贾母这贾府“老祖宗”的怡然自得的心情。至于王夫人的笑,不仅写出了神情动作,而且还表现了她的复杂心态。而身份低下的脾奴“蹲着笑”、“忍着笑”显示出奴隶与主人的区别。一个笑的场面,曹雪芹没有轻易放过,只写一句“大家哈哈大笑起来”,而是通过“比较式”的描写,写出了不同的笑状笑貌笑声,使得人物性格迥异,各具风采。
除人之外,对自然界和动植物何尝不需要这种“比较式”的观察。这不仅能凸现其特点,同时也是使文章有特色、有厚度、有深度的“诀窍”。例如,郁达夫的《故都的秋》是写北国的秋天的,但作者并没有只将笔墨集中于此,而时时掺人南方的秋天米加以烘托比较,就更凸现了北国之秋的清、静和悲凉。在史铁生的获奖小说《我的遥远的清平湾》中,对北方的黄牛描写深刻人髓,也得力于作者的洞幽烛微的“比较式”眼光:“北方的黄牛一般分为蒙古午和华北牛。华北牛要数秦川牛和南阳牛最好,个儿大,肩峰很高,劲儿足。华北牛和蒙古牛杂交出的牛更漂亮,椅角向前弯去,顶架也厉害,而且皮实、好养。对北方的黄牛,我多少懂一点。这么说吧:现在要是谁想买牛,我担保能给他挑头好的。看形体,看牙口,看精神儿,这谁都知道。关键是得看脾气,拿根鞭子,一甩,‘唆’的一声,好牛就会瞪图了眼睛,左蹦右跳。这样的牛干起活来下死劲,走得欢。疲牛呢?听见鞭子响准是把腰往下一塌,闭一下眼睛,忍了。这样的牛,别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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