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无数双眼睛

   我曾想，假若上帝注定我残废的话，我宁愿是聋子，是哑巴，宁愿缺臂少腿，但我无论如 何也不敢想象失去了眼睛将怎样生活。没有花的鲜艳、虹的绚丽、泉的晶亮，世界是一片黑暗 ，生命是一枝枯篙。人们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前不久，我在旅途中碰到的那件小事，却使 我从一对关闭了的眼睛，看到了闪耀在它周围的心灵之光。

    秋高气爽，艳阳当空，奔驰了半天的长途汽车，停在P县城外一家饭店门口。这里是南来北 往的车辆必经之路，路边早巳停了一溜溜的车子，旅客大都要在这里吃午饭。不知是这里还没 有服务上桌的规矩，还是生意太兴隆而无暇多顾，卖饭的窗口挤满了人，谁都想快点儿端到香 喷喷的饭菜，吃饱了肚子好继续赶路。我拿着端饭菜的“牌子”，总挤不到窗口边去。只听见 一个响亮的女声在不停地嚷嚷着:“莫挤，莫挤嘛，饭菜有的是。来哆—猪肝，两碗豆腐汤…… ”透过无数的头与肩的缝隙，我看到的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和一双疲惫的眼晴。正该午睡的时 候，偏偏加倍地忙起来，也难怪服务员打不起精神。照她这种无精打采的样子，不知什么时候 才轮到我端上饭。都说“在家千般好，出门事事难”，倒也果真如此。

    忽然，我听见一个操着浓重的外地口音的人喊着走过来了:“在哪儿打饭?在哪儿打饭，” 扭头一瞧，是一个瞎子，约摸四、五十岁，正用手里的竹拐杖“笃笃”地敲着地板朝窗口摸来 。看样子他是刚从车上下来的，也不知为啥事出远门，一个瞎子碰上这种场合，才真是“事事 难”啊!象他那么大个子，若是有一双看得见的眼睛，不用说早能端到饭了。可现在……我正想 粉，早有人上前扶着他了。这人也是个中年人，那双牵满鱼尾纹的眼睛里闪着和蔼和热情，说 话时嗓门特别大:“你站在这里，把牌子给我，让我给你端。让一下，让一下，先给这位同志端 ……”那人嚷曦粉直往窗口挤，有几个人娜娜身子给他让开了一条窄缝。没想到，那位无精打 采的服务员见此情形，竟擞下一大堆伸过来的手，从厨房里迎了出来，径直走到盲大叔身旁:“ 来来来，:你到那边坐，我给你端来。”转身对那位中年人说:“牌子拿我看，嗯，三两饭，一 份炒肉丝。你坐在这里，坐在这里!”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位盲人扶到桌前坐下，熟练地从筷箱 里拿出一双筷子用帕子擦了擦，递到那位盲人的手里，那热情劲儿简直象一下变了个人一样。 从她那双眸子里，流露出来的有善良和同情，也有一个服务员引以为自豪的责任感。

    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了，四周立刻滋满了香气，盲大叔连声说着“谢谢”，那位服务员却 一声不吭，又到窗口忙她的去了。盲大叔大口大口地嚼着饭菜，突然被刺鼻的辣味一呛，大声 地咳嗽起来。我急忙放下刚端到桌边的饭菜，想去给他找一碗开水。但我又迟了一步，坐在他 邻座的一位小姑娘已把自己那粉红色的猫头形小水壶递给了盲大叔，一双大眼睛扑闪着天真与 纯洁:“爷爷，喝口水吧，这是妈妈给我泡的糖开水，好甜好甜。”多可爱的小姑娘啊，刚才在 车上时，我逗着要喝她的糖开水，她还嘟着小嘴不肯给我，可现在却毫不迟疑地把糖水送到这 位素不相识的盲爷爷面前，她那幼小的心灵定比这糖水还甜美。突然地，我跑过去抱起小姑娘 亲了一口，心里对她产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激之情。

    一个莽撞的青年走了过来，急急忙忙地向卖饭的窗口奔去，一抬脚把盲大叔搁在桌旁的竹 拐杖踢倒了，他竟头也没回地走过去了。这回我终于没有再“迟一步”了，连忙弯腰替盲大叔 把竹拐杖拾起来了，仿佛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一样，因为我看见所有的眼睛都向那 位莽掩的青年投去了鄙视和谧贵的目光。失去了眼睛的大叔啊!你那镜子般透亮的心一定感觉到 了，有那么多双眼晴在保护着你，照耀着你。

    汽车又要启程了，盲大叔站起身来拄着竹拐杖朝门外走去，我放下没吃完的饭想去搀他， 但早有一位戴着眼镜、挂着军用挎包的学生模样的青年在他身边了。我望着他们的背影，突然 想到了很多很多:生活的车轮在昼夜兼程地奔跑着，社会并没有因为他是个盲人就把他留在途中 。那位中年人善良的眼睛，那位女服务员热情的眼睛，那位小姑娘纯朴的眼睛，那位“眼镜” 成熟的眼睛，那些谴责莽撞青年的愤怒的眼晴，都在为这位失去眼睛的盲大叔照耀着生活的道 路啊!我们的眼睛不都是他的眼晴吗?

    我要说，在我们今天的社会里，他不是盲人，他有无数双眼睛，世界是充满光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