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感悟

    如果说那不是一个声音，那么它便是一种精神。 1989年夏天开始，也就是我进人大学最后一个学年之前，北大木木屋成为我热爱的地方。校园里有我的许多朋友，每次去木木屋都会遇到熟识的面孔。80年代最后一个冬天的一个傍晚，木木屋的灯光像往常一样朦胧，C从邻近的一张桌子走过来，坐到我的对面，只说了一句话:“我不是救世主，但是我希望你振作起来。” 4年半以后，当我开始挑战初次婚姻破裂之后的生活，我每天下班后坐到台灯下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振作起来”。 C满眼的真诚在多年以后变得更加清晰。 从86年到90年，大学4年里，我的恋爱经历是短暂的。 88年2月到4月，或者说到6月的一段日子，影响了我毕业前全部的生活。学校里我认识的所有的人都直接或间接地与K 有关，他们都曾经是K的朋友或者朋友的朋友。

    88年夏天以后这些人中的许多才逐渐成为真正意义上我的朋友，K的影子 在我们中间渐渐淡化，朋友们在我周围形成一种庇护，我躲在 旧相识的圈子当中，开始逃避恋爱的可能。这种逃避到后来不 再是为了K，或许在北大最后的两年里我真的曾经失去过机 会，但那是我刻意回避和放弃的，因为那时我无力承受，因为那时我以为自已伤痕累累。 10年以后，当我偶然在书店里看到一本纪念北大百年校庆的作品集，偶然在中间翻到一首K当年写给我的散文诗，才发现那段经历已离我如此遥远，才发现那时的我们如此年轻。那些语言现在看来，仅仅是作品而已，虽然我珍存着K 留在我手中的所有作品，10年里曾经几次搬家，却从未想过丢弃。只是K在我手中惟一的一张相片，在我毕业时遗失了， K穿着一件暗红色的衬衫，戴着一副黑边眼镜，脸上是莱鹜不驯的神情。若干年后，有朋友从报纸上剪下一篇介绍K的文章寄给我，旁边登着K的近照，他的模样变化很大，表情平和且深沉。 或许K本身根本没有什么变化，所有的改变只是我的心境而已，岁月使我渐渐安详。

    但无论如何88年的夏天在我的生命中是一个巨大的叹号。 K给我最大的影响是K离开以后的日子，或许那本不是K的影响，而是我让自己源自K的情绪左右着，是我自己影响着我……我每天听着同样的歌曲，每天被同样的歌词感动，仿佛生活在一个永恒的日子里，没有了现在和未来。那时在我的日记里出现得最频繁的是“痛苦”、“无奈”、“失望”、“伤感”，以及诸如此类的词汇。21岁的我，以为自己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岖，以为自己心力交瘁，以为自己的心被掏空了，将无力再去爱。狂地写诗、小说、散文，我学会了使用蜡烛。 整整11年后，当我家里偶然停电，盏烛火，才猛然感到烛光其实是暗淡的，当我在书房里点亮一才开始思考曾经闪烁在校园里的淡淡烛光曾经带领我们找到了什么，是知识?是一种感觉?是为将来留下的记忆? 的照明工具而已? 或者仅仅是烛光，仅仅是简单疯狂地使用蜡烛让我在期末考试前后不到1 个月的时间里生产出了两、三万个字符。那个学期我有8门课，但面对考试我无以控制自己，也不思控制自己。

    值得庆幸的是我只有1门不及格，而且还不是本系的课，但从那个学期开始，我再也没拿到过奖学金。离开学校以后，便愈发感悟到当年的不知珍惜。在那样的环境里，我们本可以汲取到更多的知识，充，但是我们在学生时代太过放纵自己。本应该得到更多的填我和身边很多的老同比以前刻苦于读书。也许是因为10年以后，当我们终于敢承认自己的贫乏，当我们热情高涨地给自己重新开立一列书单，才发现我们早已没有了可以静心念书的时间。 那些字符我都拿给了K看，K帮我改诗，他一定笑过那个作者和那些作品。 我和K在学期将近结束的时候开始真正介人到彼此的生活。那天晚饭后，我和班里的同学欢天喜地地在宿舍里照相、像庆祝一个节日，K突然闯来，宛若西部的英雄。后来才知道他为此行策划了很长时间，也策划了很多内容。我和K的约定简单而且天真—白天各自上课，晚上一起自习，还有就是他要带上我，是一辈子。我们浪漫地以为就是这样了。

    从第二天起，我就真的在晚饭后背起书包去找他上自习，每天都会弹唱着同一首歌曲等我，冬天因为K的存在而变得温暖，加岁的我满心都是愉快，满心都是幸福。 10天以后K放寒假回家，我们约好各自以8封信交差。当我发现K没有遵守约定而大书特书回信时，假期已经过去一半了，于是我情急中在大年三十发了一封电报给他。那个假期现在看来依然漫长，那个假期里我和K是彼此的精神，我们在信中倾诉和感受着忠诚;那个假期里我挺身而出，答应和 K共赴高原，K的血液源自那里，而我对事态的严重全然没有理性的意识。 6年多后，当我面对失败的婚姻，重新拾起K的19封信、一本集子和其他零碎的笔迹，才深切体会到那个假期里一些消息对他的打击是巨大的，才真正从心底里了解了那些信中“你别理我了吧”或者“希望你做出理智的选择”之类的话中的痛学都有同样的感触，我们都设想着假如重新回到学校，我们会心疾首。而当时的我，对爱情的理解有着诗意的偏差，一直准备着跟他走，走到永远，而我却从未考虑过如何走。

    寒假尚未结束K便回到学校，我们开始正式面对挫折，4 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让K不得不开始考虑前程。我的故乡是他的异地，高原让我们可望而不可及，少不谙事的我们开始张皇，开始不知所之。 起初K呵护着我，并感到“责任的欣然”，渐渐的，责任成为越来越重的压力，我们无法永远浪漫和纯真，诗歌在我们中间的角色渐渐模糊成远处的风景。同样是多年以后，我才感悟到我自己在那段历史中的微不足道，虽然我原谅了自己，因为人生给K的第一次考验也是人生给我的第一次考验，那时我们都没有学会如何应付，我们尚未学会选择坚强。在K最初陷人惶惑的那段日子里，我其实不曾给过K心灵上的关怀，只是关心着上课一类的琐事，要求着他好好待我。而却是早已自顾不暇，我的存在无疑使K更加疲惫，终于在夏天到来之前，K告诉我他已没有能力恋爱。 我痛不欲生。那时我从来没有去想我的过错，我把K的离去归结为两个字—变心，并且让这种被抛弃的情绪在我心理上维持了很长时间。我每天都在慨叹上苍的不公，每天都在坳呼命运的不平，我让自己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情绪中，不愿自拔。

    K的照片依旧摆在我宿舍的书桌上，我和他面对面坐着，我让他看我哭，让他看到我哭而痛苦。那时我以为相片并不痛苦。我痛快淋漓地表现着一个小女子失恋后的全部狭隘，我不思自责，而是向全世界证明着被遗弃的真理。我把自己树成墓碑，将自己立成风景，我为自己留下等待，我因为等待而无奈，我无奈了很多年以后才明白，爱不仅仅是执著，爱不仅仅是不渝。10年以后，当我爬过又一次经历，并且学会了坚强， 学会了理解，学会了宽容，也学会了关怀以后，我把一份成熟 的爱，献给了我一生真正的依托。这种感觉让31岁的我在写 字当中给出差在外的老公拨通电话时幸福得落下泪来。对爱的 感悟是经历以后才明白，有关爱与付出的关系似乎早已成了古 老的说教，而我们又何尝真正懂得! 年少的时候，我们一味追求着我们的爱有多深，追求着爱 比天高，爱比水长，长大以后我们才更加向往平和，才开始把 注意力一步一步地从思想转向行为。爱已经不再是每天挂在嘴 边的字眼，而我们却发现着和实现着被爱的价值，爱，在我们 本身的价值之上才能得以升华。为了这些感悟我们应该感谢经历，那是我们爬过经历时双肘磨破的土地，这片土地上种有我们的成长，这片土地上我们学会去认识生活，这片土地使我们富有。

    为了这些感悟我也应该感激Ko 是K带我走进了诗歌的领地，虽然这么多年来我从不曾深人，却也未曾远离。我那时成为K的诗社的一员，K是我们的导师，我们的领袖，我们的门。诗歌为我们的学生时代涂上了斑斓的色彩。K离开学校后诗社依然存在，我依然是其中一员，社员们都有着相关的名字。毕业4年后，当我有一日猛然拾起旧诗，仿佛又重新拾起很久不曾感受的不朽与卑微，于是重新为自己拟名为伊澜，取意“静水泛漪澜”。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太小也太大了，所有的人都在经历相识、分别与重逢。如今社员们已是天各一方，散布于美国、俄罗斯和北京，虽然多年未见，或者来去匆匆，事件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模糊，可那些诗歌和那些作者却在岁月的洗涤下更加清晰。所以我坚信与诗歌的联系使我们永远不会陌生。

    K给我留下了很多朋友，to多年来，这些朋友中的一部分已成为我生命的重要组成，他们参与或者旁观着我的每一成功与失落，他们关注着我，支持着我，爱着我，许多曾经很新的东西都变旧了，而友谊却像一棵长青树，生长在过去。现在和未来，我们在树下舞蹈，友谊庇护着我，让我宁静，让我珍惜。 这些感情与北大有关，我生活的方方面面，依然保持着和北大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年里我一直坐在C的对面，看着C 明媚的笑脸。C从小就只会冲我这样笑着，宛若一个微笑的神仙。所以我们不用去沉酒于回忆，因为我们仍然要继续生活。 伊澜，1986 所署为作者化名年考入此京大学俄语系，毕业后居京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