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其实第一眼的时候,我并不确定我看到的是不是你。
人山人海的出入境大厅里,声音嘈杂,你的名字在我唇齿只见回转了千百遍,我却始终不敢大声地喊出来。
知道你转过身来,半是惊讶半是喜悦的看着我,过了两三秒的时间,你带着试探的语气叫了我一声“静慈”?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带着厚重的,风尘仆仆气息的女孩子,脑子里一闪而过某个画面,你对我说“你那个笑啊,我想我会记住一辈子的吧”...
如今的你斜斜的绑着一条麻花辫,穿着 枣红色亚麻裤子,两个裤脚大得像灯笼,看起来像是阿拉伯神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异国姑娘。
我想你或许已经不记得当时我的回答了。
我笑着对你点点头,熙容,你回来了。
一
熙容,我觉得这一定是一个冗长的故事。
自从在出入境大厅里见过你以后,我的脑袋里一直嗡嗡的作响,好像有很多种清虚交杂在一起要冲破我的胸膛,可我不知道如何给这些情绪的总和加一个形象的代名词。
你知道,柴米油盐,人间烟火,饮食男女这些是人生中最朴质的东西,却也是最能磨平棱角,最损耗灵气和才气的东西,我每天生活在这些世俗繁务之中,有很多年少时看的弥足珍贵的特质已在不经意之间,一点一点交付给了岁月,无从追回。
熙容,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好好的整理一下这些破碎的情感和游离的情绪,让我再次用曾经我们都擅长的方式,隔着漫漫岁月,畅谈一次。
让我仔细的回忆一下,我有多久没见到你了。
一年,三年,还是更久?
在嘈杂的出入境大厅里,每个人都急吼吼的跟工作人员咨询办理护照和同样性质的相关事宜,你把我拉到门口,漆黑的眸子里有着坚毅的光芒,你问我说,静慈,我昨天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找你,听我妈妈说你怀孕了,真的吗?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的手掌紧紧的贴在还没隆起的小腹,那里的确正在孕育一个崭新的生命。
我有些羞赦的对你点点头,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到了这个夜晚,我忽然明白了,那一刻我或许是有些惭愧吧,你还宛如少女般意气风发,并且较之前更为坚韧强大,我却已经退下青涩的外壳,有了一张平淡的面孔。
我相信你脸上的惊喜不是伪装的,从我认识你的时候开始,你就是一个不善也不屑掩饰内心真正情绪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时间还是没有改变你。
你扶着我的肩膀开心的几乎要大叫出声,你的语气里有不加掩饰的亢奋,不错啊静慈,做妈妈了!
周围偷来一些陌生的目光,我很不好意思的拍了一下你的手,问道,你呢?你怎么突然之间回来了?之前完全没一点消息啊。
你眨眨眼镜,朝我扬了扬手里的护照申请表,我是专程回来弄这个的,没办法,必须在原户籍所在地办理,你呢?你也是来办护照的?
不是,我只是来领我和顾衍的港澳通行证,他要上班,只好我来。
听到顾衍的名字时,我分外留心你的神色,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心里始终有一些不那么明朗的东西,看到你坦然自如的目光,我又为自己这种微妙的疑虑感到羞愧。
是啊,我早该明白,你走得太快太远了,无论是我和顾衍都早已被排除在你现有的生活之外。对你来说,我们都不过是过去的人我们一起经历过的都不过是过去的记忆。
你走的步履坚定,铿锵坚决。
我们赖以生存的这片土壤,是你决意尘封不再开启的过往。如果不是原户籍一直没有迁走,我想我大概也没什么机会再见到你了。
十九岁的那一天夏天,我在学校收发室收到你寄给我的明信片,你的字迹飘逸大气,一点儿也不像出自女生之手。
你写的那句话,过了好多年我都忘不了: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我们很多人只是在某段路途中结伴而已,达岸各自去,不问姓与名。
彼时的我们还是对方最亲近的姑娘,但冥冥之中我就有了一种预感,我与你迟早会生疏的。
那张明信片我一直夹在我们都很喜欢的那本《月亮与六便士》里,大学毕业时我整理出一些旧书送给学妹,临上火车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件事,有匆匆忙忙赶回学校去找学妹拿回来。
为此当晚母亲特意准备的丰盛菜肴。
我依稀记得站台上昏黄的灯光,和顾衍沉默的怀抱。
此刻,月明星稀,我回过头去看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他忽然有些犹豫,该不该告诉他,你回来了。
二
其实早在我们认识很久之前,我就听说过你,不只是我,对于我们这一群一起长大的同学朋友乃至后来的学弟学妹来说,季熙容都是一个传奇式的名字。
很多年前了,还是初中的时候吧。我是我们班的英语课代表,有一次去老师办公室送作业的时候,看到你被你们班班主任拎到办公室里当着很多人大声训斥。
我永远也忘不了你当时的样子,穿着很短很短的牛仔裤。露出两条又直又白的腿,那时候你的头发还不算长,但比起我们这些怪怪的学生头来说,已经算是很出格的了,并且我发现你的发色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魅惑的酒红色。
你们班主任是一个平常很注意自己形象的女人,可是这一天我听到她用一些非常不客气的词语,她完全不顾你年少的自尊,当着络绎不绝的老师同学,大声问你,这些情书是不是你写的。
你的面孔始终对着窗外,我看不到你的表情但可以从你的肢体语言中解读到你的态度,你是完全不拿她说的话当回事儿的,反倒是那个很受女生欢迎的实习男老师,一脸窘迫。
后来我们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后,我跟你谈起这件事,谈起了那个人,我说我真看不起他,不就几封情书吗,用得着跟你们班主任说吗,真是又窝囊呦龌龊。
我是你说静慈,我不怪他。当我越来越了解自己之后,我便知道了,一切是我的问题。我是那种能把一个原本很正常的人逼得不得不采取防护措施的人。
你还笑着说,你知道当年我在情书里些什么吗?我威胁他说,如果你不喜欢我,我就要跟校长说你非礼女学生,哈哈哈我是开玩笑的,可惜他当真了。
当年的你当然没有后来那么淡然,那天下午全年级都知道这件事了,我们班女生聚集在一起谈论的而都是关于你。这事要是放在如今,也许会有一些人觉得你勇敢,可在当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用三个字形容你——不要脸。
"知道那个不要脸的季熙容吗?”
“当然知道了,真不要脸!”
我一直都是顺风顺水长大的,从来没有尝到过被排挤和被孤立的滋味,那天下午我打扫完卫生出来,初中部的教学楼差不多都空了,这个时候我才看到你背着那个如今看来应该算是很潮的帆布书包,从办公室慢慢的走出来。
你甩甩写检讨写得酸痛的右手,背影里透着一股不屈的骄傲,夕阳在你后面幻化成无数道动人的光。
熙容,我有没有曾告诉你,那一刻,看着你我小小的心脏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敬意,
你一直都是勇敢的,特别的,跟我们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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