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老师

 思念是一种美丽的孤独。“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我现在才真正读懂杜牧那种难以释然的悲哀。鞭炮声在山谷中回荡，恬恬的雨丝轻拂过脸颊，不再有往昔的诗情画意。古树下野草萎萎，苔痕阶绿，坟里躺着我亲爱的爷爷。生死相隔仅是黄土一怀。在我五岁那年，父亲因公受伤，母亲带着尚在褪概中的弟弟到北方去了。我和爷爷相依为命。爷爷是个慈祥的老人，无论春夏秋冬都跟一双木屐鞋。爷爷教过书，是村上老人中唯一懂得方块字的人。我从小皆因有种得天独厚的天分，能够跟爷罗“人之初，性本善”三字经。多少个花香月影“青草池塘处处蛙”的夜晚，爷爷手把手地教我练字念诗。那是个碧波荡漾的知识海洋。收获的季节，山汉子们收割沉甸甸的希望。爷爷教我“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冬日寂寥，窗台孤灯一盏，爷爷缩在床上取暖，满屋子是淡淡的碳香。我便跟爷爷挤在木床上听他讲老掉牙的故事。爷爷讲故事引经据典，妙趣横生，讲到有趣的地方便像小孩子似的大笑，这时，满脸的皱纹舒展开来，露出一排被烟熏黑的参差不齐的门牙。农闲时，叔伯婶子们来串门总爱逗我:“玲儿，念首诗听听。”

 我便摇头晃脑地背出了“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每每这时，爷爷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脸上泛起少有的红光，在一片称赞声中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然后轻轻地磕着烟灰。农村教育条件差，又因为穷，我七岁了还没入学。村上只有干部的子女才能名正言顺地上学。九月的南方，到处散着闷气。爷爷用捻烟丝的钱给我缴学费。开学那天，爷爷用蒲扇似的大手抚摸着我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玲儿，‘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啊。”爷爷精瘦的脸上紧锁的皱纹写出了生活的痕迹。在那眸子中我读到了太多的内容。我接过书包，不，我接过的是一种希望，一种期待。

 在我十岁那年，爷爷得了重病，发病时痛苦地在房间里跳来跳去。一个晚上，我梦见奶奶向爷爷招手。翌日清晨，爷爷再也没有起来。那天，雨下得好大好大。雨点落在芭蕉上啪啪作响，屋前梧桐叶片残破，我心滴血。丧事办得很隆重，然而“生者有知，死者何求?”爷爷，您曾说过，“只有一种办法才能找到自己的归宿，那就是达到完全无法返回的境地。”爷爷，您去了。而云遮断归途，您再也无法找到来时路了。光阴在再，爷爷与世长辞已好几个春秋。我忘不了我人生第一位老师。受爷爷的熏陶，我那样痴迷地爱着缪斯。爷爷生前对我说过，写文章切忌满纸虚情假意，矫揉造作，华而不实的文章是不足取的。每当夜阑人静时，我便在昏暗的灯下用我的笔寻找十七岁女孩的梦，只因我深深地怀念我的爷爷。岁月，尽可能像落叶一样飘逝，但这份亲情，这份与生俱来的思念将会和古榕那样根深蒂固。思念，是一种美丽的孤独，也只有在思念的时候，孤独才显得特别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