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亚死了。
她那样美丽,所有的一切都那样的适中,适中的脸蛋,适中的身材,适中的脾性,适中的教养。她死了,所有人都在为她感到惋惜。
认识她是因为她的丈夫——王立树,一个东方艺术家;了解她的故事,也是因为她的丈夫——酒后真言。回想起来 她与她的丈夫,还有她名义上的监护人的那些往事渺茫而虚幻,像一幅挂在墙上的宙斯画像,明知道是真的,却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那是两千年冬天的一个晚上,盖亚的忌日。我送王立树回家。到家后,他执意留下我陪他一块喝酒。我想,他是希望有个人能陪他说话吧。
我看着他自己一杯又一杯的灌酒,一言不发,烟拿在手里却不抽。在烟雾朦胧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他开了口:“她死之前还舍不得那串玻璃项链,我送她的。哼,你一定以为因为那是我送的所以她那么喜欢吧。其实,只是因为那是玻璃做的,玻璃做的!你知道吗?”
他看向我。
我试图让他镇静下来,可是,从他的眼睛中,我似乎看到了我疑惑的表情。他喝了口酒,继续说:“你知道吗?最初,我只认识她名义上的监护人——李奥,一个美国的生物学家。刚和李认识时,我只是想,我还从没有这么体面的朋友呢!看着他,我觉得他也是一个活得很痛苦的人,跟我一样在生活中挣扎。他前额突出,有双褐近乎成黑色的深凹的双眸,我总感觉,他好像一方面以他的工作为荣,一方面却又在否定自己对工作的热爱。”
“好了,王,你该睡觉了,别想那些事了。”我试图让他停下来。他不理我,接着说:“后来,李就带来了盖亚,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被她迷住了,她那么合适,就好像一切都算好了似的,我希望可以与她站在一起。后来我们就结婚了。”
我看着他,面色平静,就好像真的陷入美好的回忆一般。“我起初跟她一起真的很快乐,可后来我发现她真的很荒谬,她一直说着,她没有父母,全世界六十亿人,只有她一个人没有父母。你知道这些我都可以忍受。可是有一天,我回家,看见她居然抱着一堆玻璃瓶哭。她说‘我的生命便是这样来的,那里有很多的玻璃管,我被倒来倒去,被加热,被合成,被分解。立树,我就是这样来的。’我当时觉得她不可理喻,可后来,我发现那是真的。”王的语气中装满了悲哀。
“后来,我找到了李。你知道吗?他居然在我和盖亚结婚的那天晚上,就住进了精神病院。才两个月,他的头发和眉毛就已经落尽,前额更光秃了,双眼也更深凹了。他说:‘我是上帝。’他说:‘盖亚不是普通女人,她无父无母,她是我造的,她是从试管中合成的。我是造她的。我当然是上帝!盖亚,就是大地之母。而你,就是未来的亚当,大地之父!你知道吗?你娶盖亚的时候,盖亚三岁。’那时我哑然地望着李。我无言,没有字眼可以形容我当时的悲愤,我发现我成为一种工具,我是表演者,供他们观赏,使他们能写长篇报告!”我看着情绪激动的王,现在他表现出的是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温文尔雅,他疯狂地,像是一头受到侵犯的雄狮,眼睛被赤红的血丝布满。
“李奥说:‘耶和华算什么?方法那么古老,必须要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然后十月怀胎,让母亲痛的肝肠寸断,然后抚养孩子长大直到死亡!这一切都太落伍了!盖亚不一样,她不生病不犯罪不受伤!’那时,我嘲笑李,我诅咒他永远不会成功,因为盖亚永远不会懂爱。他却说:‘你以为母爱是什么?你以为那有多么伟大?那不过是雌性生物生产后分泌的黄体素起到的作用罢了!’我跟他起了争执,我说:‘你可以当上帝,我却绝不会成为大地之父!’后来,我回家,发现盖亚怀孕了,她呕吐着,脸色蜡黄。我当时害怕极了,和盖亚坐在一起,一起纵声痛哭。”他顿了顿。这时,我发现王的眼角流下两行泪水,却不知这泪水中有些什么。
“再后来,他们接走了盖亚。有一天,他们打电话说,他们让盖亚的孕期可以缩短一半,恭喜我要做爸爸了,我只能说:‘祝你们成功。’只有我知道,那一句话中有多少的悲哀。后来,到生产的那天,医生告诉我,孩子没了,他们说:‘每一种迹象、检验,都证明她怀孕了,可是今天早晨开始,她肚子开始逐渐消扁,每一项检验又证明她没有怀孕。’”王顿了顿,看着我说,“你不知道那一刻我的心情是多么的轻松,就像被判了死刑的人在行刑前一分钟突然被赦免的那种狂喜,原谅我,我就是狂喜,虽然很对不起那些科学家。”王哧哧的笑出了声。
“我接盖亚出院,我看着她在草坪上奔跑跳跃。突然,我拉她停了下来,拿出一串玻璃项链,她拿在手里,痴痴的望着项链,说:‘我厌倦了,我真的厌倦了。’接着,她抬起头问我,‘立树,我到底少了什么东西?’眼神那样天真。再然后?没有然后了,然后她就死了,死的莫名其妙,没有任何征兆,就好像静静的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今年六月,我接到李的贺卡,我去看他。在看到李的那一刹那,我真的觉得恍如隔世。李说:’我不当上帝了,做那个项目,一开始,我很兴奋,到后来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变成了恐惧。我想要破坏秩序,却更渴望万年不变的生活原则。所以我疯了。我给自己挂了号,自己住进了精神病院。在听到盖亚怀孕的消息后,我精神就更错乱了,他们还以为,我可以好起来。后来盖亚死了,可笑,他们居然不敢告诉我,这是我唯一获救的机会。后来,我自己察觉出来了。所以,我获救了。’”
后来,我也记不清了。我一个人,在黑暗中坐着,听到王一个人还在絮絮叨叨的说些什么,直到他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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