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小镇上有一位客人。
她是个故人,衣着光鲜,与小镇的破败格格不入。 她不属于这里,是故人已成外人。挨家串巷,她发现每家每户贴的春联字迹相同,遒劲有力,龙飞凤舞着生命力。
她走近了一家大红门,这是她儿时的家。门上的漆已经有些剥落,露出灰白的石灰。胭脂红的春联纸上墨迹未干,像是湿漉漉跳动的心脏。
屋内猛烈的咳嗽声如火中发干的柴炭,“呲喇”着最后的水分,生命仿佛也如同快被紧逼的熊熊烈火压榨干。
她趴在门缝处向屋内打量。那是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握毛笔的手又黑又瘦。咳嗽时喉结剧烈颤抖,像一枚瘦小的核桃,干干地卡在脖子中间,然而腹部却涨得老大。
“老陈呐,给俺家写的对联好了没?”一个大娘扯着嗓子吼着进了院子,惊飞了树尖上寐着的鸟,老陈家灶火屋里刚冒出的炊烟都偏了一偏。
“马上好,你先等等。”声音干涩。扬手沾墨,一挥而就。
“这字就是好看,怪不得全村人都让你写。本来想拎点肉给恁……”
“你这是啥话,客气啦!”老陈笑笑,看到了大娘空空的双手。
“嘿!对了,你那病没事儿吧?”大娘腆着笑,瞟了瞟老陈的腹部。
“老样子,啥偏方都试过了,没啥起色。”老陈的喉结又开始上下颤了,急忙摆摆手,“您哪,快回去做饭吧,对联当紧贴上啊。”
她跟着大娘出了院子,迎面又来了个人,手里掂着点菜。
“光子,你也是来拿对联的?啧,你还拿东西。这书生就是穷酸,就好面子,给他东西他非觉得你是看不起他。看咱啥都不带,嘴上跟他客气客气也都中了。”大娘嘴角向下扯了扯。
来人塌着眼皮,不看大娘,径直走进院子。大娘一脸讪讪。
她皱皱眉,又跟着跑进去了。
等到来人都走光了,老陈踱到灶火屋,看着妻子芝忙碌的身影。
“光子说他家来了个客人会治病。晌午了来给我看看,你多做点饭。”声音在烟雾里有些浑浊苦涩。
“你这病,唉!药都喝完里没?我再熬点?”她不敢说要活下去,但她只希望能活下去。
“没用,不喝了。”老陈的眼眶有点湿,说屋里烟太熏了就颤颤悠悠地出去了。蹲在门口,肚子挤得难受,头上几根残发在清晨的风里起起落落。
当老陈的影子在阳光的照射下达到最小点,客人来了。
桌上菜色不全,碗中少许的米漂浮着,偶尔溅上客人口若悬河时喷的口水。
“你这病啊...我当然会动手术,菜刀也中...放心!”客人喝了口小酒,面红脖子粗。
居然用菜刀做手术!她在听得心惊胆战。人哪,或许在生死抉择时,科学算什么,迷信又怎样,只要能活下去,什么法儿都愿意试。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在生活面前都要屈服。
寒夜慢慢降临,黑布遮住了中午的闹剧。晕黄的煤油灯芯颤动,摇晃着这对夫妻悲苦的心。
第二天一大早,光子夫妇失魂落魄地跑进老陈家,上气不接下气,“客人...骗走俺家300块。这可是俺家的积蓄啊...这以后咋活哇!”说着就抱头痛哭。
老陈和芝对视一眼,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出了一丝悲痛。
光子哭成了泪人,“俺差点害了恁哪。你这病,非得上大医院才中哇...”
老陈犯了愁,也想过这些,可这穷乡僻壤的离大医院太远。他又没有钱,怎么去?空有文化,穷了也不能当饭吃,病了也变不成钱去医院,有什么用!
她也是满脸悲痛,这个时候的人活着只为了活着。能有什么追求,追求不可能让他们顿顿有饭吃。又哪里知道科学,挖到了野菜怎么会想有毒无毒,能填饱肚子就行了。生了病用搜来的各种偏方,只要能熬成药就喝下去。生活把人压成了空壳,脑子里只有: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这时人文与科学是与生活无缘的。
“写封信吧,说不定医院看了信会让咱们治病呢。”芝的声音里摇晃着不确定,但细听也捕捉到了细细的希望。
突然,一股力量袭向了她。她是不属于那里的。她该回到她自己的时代。
“姥姥,后来医院让不让去看病?”她急切地问。
“多亏你姥爷的字写得好。医院领导以为咱家比较富裕,就让去了。到了医院,我把小包裹撂到地上,衣服破烂。医生们虽然吃惊,但也很快安排你姥爷的手术。
“后来,我还是一个人回到了镇子。你姥爷病得太重...”姥姥颤颤的声音里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唉,咱普通人的生活有啥好说的。年轻人,多想想未来。”
暮色四合,斜阳将辞,余晖倾泻。
生活不也如这余晖么,不管是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人人都能得到琐碎的一份,维持着自己每天的梦。过去的是过去的生活,流传着的却是人文。它或许就是长辈教给我们面对生活的那份。我们捧着自己的阳光,阳光的交点就是太阳。每个普通人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日子的汇集就成了人文。不再琐碎,不再分裂,永远流传。
或许那一份精神,支撑着那时的姥姥把年幼的孩子拉扯长大,其中一个成了医生,用知识科学为民造福。
所以,再苦再穷的日子里,人文和科学又怎么可能会消失?它们只不过是悄悄地藏进饱含希望的人们的生活里,无处不在。
生活,精粹人文,提炼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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