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普通不过的地方,卧在青山的怀抱中,在一片浓绿淡绿中掩映着。粉墙黛瓦,青石板路,当夏日阳光劈头盖脸的泼下来时,还会有一簇簇滑腻腻的苔藓,肆意在阴暗的角落里生长。穿着粗布衣服,拿着烟袋的老人偶尔路过,会冲陌生人笑着,脸上的皱纹绽开一朵菊花,你便会惊异,那一刻,仿佛看到了时光的摸样。
“这样一座小镇啊!”当地人的眼中满满的自豪。
“这样一座小镇啊。”外来人的语气里似乎裹杂着某种若有所思的怜悯与疼惜。
“阿飞,小翔,乖囡仔,”一位笑容温和的中年妇女一边盛饭一边喊着,“吃饭了,今天可是豆角炒肉。”于是,清香便似有似无的缭绕了。这是小镇最后一户人家,女主人美丽勤劳,是个灵巧的江南女子,男主人打山东来,不知怎么在这里安了家,人憨憨的透着一股子朴实劲儿,平日里总是沉默着,说起话来免不了紧张的搓他受伤的大拇指,往往手指红成一片,事情还没讲清楚。前些年,这家添了一对双胞胎,俩大胖小子,偎在母亲的臂弯里,惹人爱的样子。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昔日里安静的婴儿像屋后青山上的竹笋拔节似的生长,成了两个已经颇有些男子汉样子的少年。
“妈,来了——”木楼梯“咚咚”地响着,先下来的是阿飞,眉眼淡细,眼睛里却凛凛有光,走起路来总是不安分的样子,他用手一撑,身子轻巧的翻过楼梯扶手,跃到木桌前,嚷着:“我可是第一个。”做母亲的爱怜的笑笑,用手拍拍儿子的肩膀。小翔也跟下来了,沉默的脸棱角分明,从来都是云淡风情的表情,这一点怕是遗传了爸爸的不善言辞。“弟弟,你倒是快点,女孩子家似的磨蹭什么!”妈妈多少还是偏爱弟弟,听了这话用筷子敲了哥哥的脑门:“要是都像你似的猴精,这日子不得乱套喽。”小翔却好像从不计较什么。“来了。”他轻轻应着。
这兄弟俩,自小长得就像,要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怕是连做父母的也得弄混,可是这假设似乎从来没有成立过,大家眼里的阿飞,从来都是生龙活虎的样子,片刻也不曾停下来,而小翔,却如同一头温顺的小鹿,善意的眼神里闪着柔柔的光,做什么都是蹑手蹑脚的。慢慢长大的这几年里,总是阿飞闯了祸,小翔去邻居家说对不起。前几个月隔壁阿婆家那只鸡,被阿飞捉了来说要做什么研究,冷水石子草叶喂下去几番折腾之后,可怜的母鸡没扑腾几下翅膀就死了,阿飞鬼机灵,扔下烂摊子给在屋里温书的小翔。弟弟跑出来看着死去的动物,立马红了眼眶,拦着死活不让家里做成鸡汤给阿婆送去,咬咬牙摔了储蓄罐,提了几斤点心找阿婆,回家又把老母鸡埋在了树底下,轻声念叨着。为这,阿飞还笑了弟弟几星期,说小翔念书都把脑子念傻了,还有一次,家里来了乞讨的瞎子,阿飞堵在家门口一个劲儿的盘问,就是不让人家进门,小翔在一旁急的干瞪眼,只好在瞎子走后追出去塞给他两大白馒头。没想到回来被哥哥一顿臭骂“猪脑子,他瞎是装的,你看不出?”小翔摇摇头,瞎没瞎他到没在意,只是人家既然来了就得帮衬着,总不能空着手饿着肚子走吧,镇子上的人也渐渐疼小翔多一些,见了总是微笑着赞许的样子。
八月十五中秋夜,小翔一个人坐在屋顶上看月亮,阿飞闲得无聊,也爬上去在小翔身旁躺了下来,夜晚的风凉凉的,充溢着夜来香的香气,混合着小虫的哼唱。
“我喜欢月亮。”阿飞的表情第一次坚定认真,“你呢?”
“嗯。”小翔应着,没有回头。
“以后我要当科学家,飞到月亮上,看看到底有什么宝藏。”阿飞见弟弟不再答话,补充着。
“我以后要成为画家啊,把月亮画在纸上,把月光锁在书里。”小翔笑了,喃喃道。
“切,穷画家。”哥哥满脸不屑“你真以为什么爱啊善啊的能当饭吃,每天观世音菩萨似的普度众生啊,能吃饱饭才能活下去!”弟弟不言语,他想等哥哥长大了,怕是要变成穿着西服戴着眼镜,和工厂里的机器一样有着冰冷笑容的怪物吧。
时光就那么再柴米油盐中轻轻巧巧的晃了过去,几十年后,昔日里顽皮的到处惹事的哥哥真的当了科学家,却和月亮没关系,他是食品研究领域的专家,在全国食品行业都享有盛誉,自己有着庞大的科技开发公司,在上海买了小时候一直梦想着的别墅,每天开着宝马隐没在宏大的车龙里,成了镇子上人们的骄傲,成了镇子上孩子们熟知的几个大人物之一。阿飞想把弟弟接来跟着自己一起干,可小翔淡淡的拒绝了,他说自己是画家,画不了钢筋铁骨的城市,注定与这巍巍青山相伴终老。弟弟住过的地方阿飞也去过,孤零零的像是守林人留下的木屋,背对阳光的一面甚至长满了不知名的菌类,到处充溢着雨水和木头腐朽的气息,房子里东西并不多,唯一占据空间的是一幅幅色彩张扬的画稿,老人的脸,孩子的笑,悲伤的噙满泪水的眼睛,以及,
“那是月亮。”小翔像是怕哥哥看不懂似的,顺着阿飞目光的方向轻轻解释着,那是,那是月亮,是一枚被虫子蚀满小洞,长着一层淡淡的绿霉的陌生的月亮。
哥哥离开木屋的那天晚上,夜凉如水,月色正好。小翔正倚着门框看月亮,他想如果当时没有谢绝学校的邀请来这里画画,现在也应该是位收入不菲的教授,能够给年迈的妈妈建一座新家了吧当时如果像学长学姐那样留在北京开画廊,屋子里这些画稿也应该被放在玻璃橱窗里有它们更好的命运了吧。当时如果没有成为画家,而是一位工程师、研究员,甚至是曾那般惧怕的科学家,现在也应该像哥哥一样有足够的钱为镇上建一座学校,帮帮那些穷苦的孩子了吧。可如果只是如果,小翔伸手抓那薄薄的月光,掌心里空空的,他苦笑着摇摇头,羡慕起远在上海的哥哥。
可小翔不知道,在上海等待哥哥的,是一副冰冷的手铐,阿飞早已被金钱蒙蔽了双眼,他在所谓的绿色食品中加入了非法原料,用自己毕生所学巧妙的掩盖了这一恶行,打着“生态环保”的旗号冠冕堂皇的进入了市场,可是在先进的科技也抵不过人心,随着食用者越来越多的控诉,事情逐渐败露,阿飞坐上警车的那一霎那,回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上海的天空灯光闪烁,一片灰蒙蒙的橙红,连月亮,也不那么分明。他想如果当时守住自己的良心,不再处处争第一,抢速度,也不至于一连几年没睡过安稳觉吧,如果当时没有放开人性的本真与善良,只知道智慧、知识的积累而忘记品行的修养,现在也能堂堂正正的回家看一次父母吧,如果当时自己没想做科学家,只是成为一名老师、作家,哪怕是最不屑一顾的画家,现在也能像弟弟一般平静的享受那美好的月光了吧。可如果只是如果,阿飞在警笛的鸣声中望着后视镜里憔悴衰老的自己,羡慕起青山里的弟弟。
“阿飞,小翔,”以前那个美丽如水的江南女子早已垂垂老矣,她在烙上了时光痕迹的青石板路上望月亮,“妈妈希望你们都能自在的飞翔。”可她并不知道,只有阿飞有了小翔的善良,小翔有了阿飞的进取,他们的生活,才能真正的飞翔。
月色如水,多年前兄弟俩在屋顶看月亮的那个夜晚,怕也是这般皎洁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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