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记

壹

我一直觉得生孩子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情。

然而母亲却忍受了这痛苦，生下了我。所以她是伟大的，痛并快乐着。

1994年9月10日，那一天是教师节，我的母亲在广州的中山二院生下了我。

不记得是谁曾告诉我，原本我的母亲是不想这么早要孩子的，虽然当年的她已然三十岁，青春不再。年少时因家庭经济的原因不能上大学的遗憾让中年的她依然在奋斗着想要拿到本科学士的证书。据说那一年她已经辛苦地参加自学考试考过了十几科，再考一门英语就可以拿证书了，偏偏在那一年她怀上了我。

即使当初有这样的想法，她也还是剩下了我。这么多年以后，我想我明白了她当时的心情：她爱着这个生命。

母亲一直告诉我，要用心用脑地去做每一件事，并且要认真对待自己做的每件事情。

那时候我大概三岁半，在少年宫上的语言班，有一天天气很冷，还下着雨，那天正好要去上语言班，母亲怕我承受不了寒风，于是试探性地问我：“你还去不去上杨老师（语言班的老师）的课？”我说：“去，当然要去。”母亲很开心，她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在码头搭船时告诉我：“做每一件事不仅要认真，也要坚强有毅力坚持下去，这样才能成功。你今天的表现让我很高兴，以后也要这样，要记得做事不能半途而废，只要你有心，就肯定可以办成。”后来，我风雨无阻地去上了五年的语言班。

母亲教给我的恒心也成就了我的游泳技术和小提琴。

五岁那年我学会了游泳。本来像我这样胖胖的体型，想要学会游泳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何况我又比较胆小，所以说学游泳对我来说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我仍记得每天下午去上游泳扫盲班，我都是怀着紧张而害怕的心情走向游泳馆的。每次教练逼着我练习闭气，我都很担心自己会呛水。到了后来，教练带着我们去两米区练习动作，我每次都让别人先上，自己排在后面，迟迟不肯下水。终于有一天，我跟妈妈说，我不想学游泳了，我真的很害怕。可是妈妈又用我去上语言班的精神鼓励我，做事不要半途而废，要有恒心。最后，在妈妈的鼓励和支持下，我终于学会了游泳！虽然我的游泳技术只是一般般，但对我来说却已经满足了，毕竟，这是我努力的结果！

我的另一项巨大成就就是学小提琴，这也是在母亲的监督下，我才坚持下来的。学音乐的人都知道，小提琴是最难学的乐器，当初我抱着好奇的心理同意了学小提琴，结果入门之后，才发现学小提琴是一件相当枯燥的事，我希望放弃学琴，但妈妈却厉声厉色地说不允许我放弃，于是我开始了流着眼泪、看着时间练小提琴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枯燥练习，最终给我带了了甜头，如今我已是七级的水平，是省实弦乐队的一份子，虽然在乐队里，我的水平并不高，但我一步一个脚印的成果已足够让我自豪。

都说世界上最伟大的是母亲。从母亲那里，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包括现在让我引以为傲的写作，也是母亲教导的成果。母亲总是鼓励我做很多尝试，比如八岁那年自己从芳村搭地铁去公园前买一本《小公主》杂志。母亲认为这是锻炼自我能力的事情。我现在经常一个人去逛街，一个人去看电影，一个人去买自己需要的东西，去帮家人买他们需要的东西，一个人行走在大街上，一个人在这城市里穿梭。

贰

从小到大，我跟父亲的感情不如跟母亲的那么好，我毕竟是个女生，和同为女性的母亲总是亲近一些的。

然而父亲作为一个男性，经常唠唠叨叨的叨扰我，让我有时觉得反感，特别是我进入叛逆期后，每当听到他唠叨我，就会跟他吵上几句。

父亲在我眼里，基本上没有什么高大威猛的形象，他一般不批评我，偶尔说几句，完全没有严父的形象。而母亲在我眼里一直是很厉害的。我不怕父亲，但很怕母亲。所以对于父亲，我通常是一个比较随便的态度。

但有一点让我在心里暗自崇拜父亲，那就是他知识渊博。父亲是华南师范大学数学系的毕业生，数理化好是自然不用说了。但提起文科的历史、地理，他也是可以说上一大堆的。

我很敬佩父亲的知识如此之多。

都说父爱如山，我想，父亲的爱是一座隐形的山。

大概是我上四年级吧，那一年，父亲几乎每晚都不在家吃饭，有时候我甚至都怀疑，哪有这么多人要跟他吃饭，哪有那么多地方让他去吃饭啊？广州的饭店，大概都已经被他吃遍了吧？那一年里，偶尔父亲回来吃一餐饭，我都惊讶不已，有一晚，难得父亲在家，他看到我的作业本上写着“四年一班”，惊讶地对母亲说：“啊？宝宝都已经上四年级了？她不是三年级吗？”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觉得很难过。

后来我上了六年级，有一次，父亲出差去上海，他打电话说他在上海科技馆做了一个处女座的水晶座给我，我听到后很惊讶，原来父亲还知道我的星座；再后来，也就是上星期看报纸的时候，父亲看到了星座，说：“宝宝，你是处女座的吧？”我说“嗯”了一声，我知道那报纸上的星座是没有标明生日的，然而父亲却记得，我心里有万分感动。

我知道细节体现爱，虽然这细节或许过于微小，但足以感受到父亲的爱。

现在想起来那些年，那些事，发觉自己害怕下水游泳是幼稚的，自己坚持上语言班的精神是可爱的，自己哭着学琴是可笑的。但如果不经历这些，又怎会有今天这样一个我呢？

叁

我出生以后，被外婆带到了贵阳去抚养，直到两岁，才重新回到了广州，而外婆也搬到了花都和三姨一起住。

我从小和外婆的感情很深厚，或许是因为她把我带大的原因。

小时候我常常到外婆那里去过周末，过假期。

有一次在吃火锅的时候，因为父亲的不小心而烫伤了我的大腿，因此在父母繁忙的情况下，我去了外婆家养伤，换药的时候，撕胶布的同时也弄痛了皮肤，我疼得哇哇乱叫，外婆则一边心疼着一边安慰我。那时候我最喜欢听着外婆唱《红灯记》睡觉，觉得那老调子特别安心。

我记得我常常是嚎啕大哭的离开外婆家。

有一次，外婆哄骗我会跟我一起回家，可在酒店吃完饭后，她就坐上了三姨的车，我并不是好欺骗的孩子，我立刻明白了一切，在马路边哭了起来，由于哭得太厉害，竟然把刚吃完的饭菜呕吐了出来。无奈之下，外婆跟我一起回了家。

长大后，外婆和我们搬到了一起住，同一栋楼里，她住十一楼，我住十八楼。

自从外公去世以后，外婆便一个人住在偌大的房子里面，白天出去买菜，回来后一边做家务一边看着电视，中午睡觉，下午看看报纸，然后便做晚饭。我时常想，外公去世以后，外婆应该是有些寂寞的吧，虽然她是乐观的，电视里的悲欢离合或欢声笑语终日陪伴着她。但偶尔，关掉电视的那一刻静谧，夜深人静时醒来身边没有人，一个人在厨房里工作、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等着我们回来吃饭然后离开……她或许有过寂寞的一刻吧。

终究是日子久了，终究是我长大了，终究是外婆老了。

肆

在我九岁那年，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死亡。

那一年外公的病加重了，最终在八月十九日的凌晨离开了我们。那一刻的如断线般的眼泪让我真正体会到了生与死。

从小我就觉得外公是严厉的，所以我十分敬畏他。

但外公一直是认真的，我犯错的时候，他不会像外婆一样护着我，而是批评我，并引导我怎样做才是正确的；我马马虎虎地把事情做到90分的时候，他不像外婆说的“可以了，玩去吧”，而是监督我做到满分满意为止……

外公的认真，起初我是不了解他的，但到后来，直到我长大了，我才了解，这是一个人对人生的态度，对自己的负责。所以一方面很怕外公，一方面也很敬佩他

外公的去世给了我很大的打击。我一直以为死是很久远的事情，但直到外公走后，我才明白，时间并不是静止的，我所认为的死亡，只是以我的年龄在衡量，世界是不会等着我一起老的，有很多人出生了，也有很多人死去了，在我不在的地方，演绎着一些人生命的开始，和一些人生命的终结。

凌晨的医院，病房内充满了悲伤，太平间的工作人员来抬走了外公的遗体，我被母亲牵引着来到了太平间——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就是太平间。我们面对着外公的遗体，做了一些繁琐的程序，包括敬酒，包括烧纸，具体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只是当时我们很悲伤。

七点的时候我们离开了医院，回到了家。半夜被叫起来去医院和哭了一早上的我十分疲惫，立刻睡着了。下午醒来的时候，四姑奶奶赶过来为外公上香，她进房间来看我，我抱着她，一边难过地唤着她，一边哭了出来。哭着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长大了，觉得我是多么害怕失去身边的这些人，觉得我多么害怕死亡，觉得我死了之后世界上就再没有我了。

那一阵子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微笑了，再也不会快乐了。但失去亲人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如果仅仅是这样我就以为一切都“万劫不复”了，那今后的日子还要怎么办？况且，外公的在天之灵，也是希望我们都快乐幸福的吧。

那一年我与死亡如此的贴近，感受到它的阴森，更加感受到生命的可贵。

那一年之后，我经常微笑着思念外公。

伍

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了，小学的时候，在放学时看到路上来来往往的中学生，心里不禁有种想快点长大的感觉。

2006年7月7日那一天，六年级毕业的那一天，放学时大家就跟平时放学一样，我看着窗外的天空，觉得没什么变化。我没有因为舍不得而哭泣，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哭，大家都高高兴兴地背着书包离开了班级，离开了学校。至今我想起我的小学同学，都不会觉得很想念。有时候我想不通，难道六年的感情就只有这样而已？我自己也无从回答这个问题。

还记得五年前，三年级时我还想着，哎呀，三年后就要跟同学们分开了，后来转念一想还有三年呢。

如今，已经五年过去了。

终于走进了中学的大门。我离开了那个“离我家很近，爸爸妈妈开着车送我去”的小学，每天一个人搭八个站的地铁到农讲所上学。

我还记得我告诉母亲第一句上中学的感觉就是：“中学生比小学生好听多了！”我还记得我走进省实校门报道的那一天，看到学生饭堂和小卖部的时候，心里大呼“终于有中学的感觉了”的时候。我还记得我看到校规后，体会到中学和小学有多大的不同——至少中学在生活方面的束缚少了些，心里有多么地兴奋。我还记得我发现上了中学竟然年级里有级长。我还记得我中学的第一任班主任，第一任同桌，第一个朋友，第一堂课，第一餐饭，第一次从中学校门出来……

忽然回头看一眼，发现自己也活了十四年了。

想起2001年，萨马兰奇宣布北京将在2008年举办奥运会时，才七岁的我问母亲，2008年时我该几岁啦？母亲说，等你十四岁的时候，2008年就来了。

如今真的是2008年了，我的十四岁也终于来了。今年是我的最后一个六一儿童节了。我的童年，终究已经离我很远很远。

一年又一年，时间如流水般流走，回头看看这些过往的风景，忽然发现青春如沙漏里的沙一样慢慢在流逝。

今天父母出门，买回了一把漂亮的雕刻扇子。他们回到家，积极的讨论着如何把扇子裱起来，用什么样的颜色打底，挂在我房间哪个地方好看。

我慢慢展开扇子，望着它上面美丽的雕纹，恍惚有种浮生若梦的感觉。

在我的生命中，终究已经有十三年流去了啊。

回想当初，再看今朝。

若青春不再，我终有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