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

霂曦和语美是一对很好很好很好的朋友。我之所以连用了三个“很好”，是为了强调她们友谊的深厚。省了我花长篇大论描写一段又一段狗血但真实的情节来论证。

她们俩从几十亿的世界人口中被平凑在同一个城市生活，同一所中学上课，还是同桌。霂曦长相平庸，带着一个宽大的眼睛，全身上下，从里到外散发着电视剧中呆呆笨笨的灰姑娘的气息。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霂曦跟着父亲生活，她的父亲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医生。语美却生得一副天生丽质的脸蛋，拥有一头自然卷的美丽长发。她的母亲在她出生时就难产死了。所以这相近的身世也使得她俩迅速成为好友。

“小美，你最近怎么经常流鼻血啊，要不要去我爸的医院检查下？”霂曦一边给语美递纸巾，一边关切地问。

语美将纸巾扯下一角，揉成团，塞进鼻子里。“不用了，只是小事而已。我小时候也经常流鼻血的，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可是……”

“叮铃铃——”

霂曦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被下课铃声打断，也就作罢了。语美快速收拾了一下书包，对霂曦说：“下课了，快走吧。”

校园的石板道上铺了一路了落叶，她们踩在上边，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走了不到一会儿，语美就轻轻呢喃道：“我怎么觉着头好晕啊……”

霂曦摸了下语美的额头，手立刻就缩了回来，“啊，怎么这么烫。这怎么行，你一定得去我爸那看……小美——小美——”霂曦紧紧抱住了突然倒下的语美……

医院里。

“爸，小美没事吧？”

“这是初步的检查报告，你看看吧。”

……

语美醒来的时候，看见一片陌生的环境，“我这是在哪啊……”这时，霂曦刚好推门进来，看见语美醒了，立马冲过去，抱住她哭了起来。

“霂曦，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哭了？”语美轻轻抚摸着她的头，用沙哑的声音虚弱地问。

“没……我只是……看你醒了，太开心了……”霂曦泪眼汪汪地望着语美，“都是你突然晕倒，吓死我了……还好我爸说不严重，只是发高烧而已。”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没事的，会好起来的。”语美撑着苍白的脸笑了笑。

“嗯，会好起来的……”霂曦喃喃道。

一个星期后，语美的病情果真渐渐开始了好转，很快她又恢复了平时活泼的样子。可是另一件不幸的事又降临了。

“丑女，你也不想想我是谁。”肖航故意提高了声调，引来了许多人围观。他还轻蔑地笑了一阵，“就你这种三无产品，也敢来向我这种标准高富帅告白。看看人家语美，再看看你自己。嘿，这个丑女居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霂曦愣愣地站在一旁，仿佛被吓坏了，任由肖航用手指着她侮辱谩骂。她无法相信自己喜欢了这么久的一个人居然……霂曦紧紧咬着嘴唇，眼里大颗大颗地往下落，一句话也不说。

语美冲了过来，用力拨开人群。她跑到霂曦的身边，紧紧护住霂曦。而霂曦却使出全身力气挣开了语美的怀抱，歇斯底里地冲着语美喊：“为什么上帝这么不公平！为什么你可以拥有美貌，我却不可以！为什么你永远是高高在上的白天鹅，而我永远是丑小鸭！”霂曦撞开人群，向操场跑去。只留下语美惊愕地站在原地，望着霂曦的背影远去。

“美女，你也是来向我告白……”

“啪——”一记耳光重重地摔在肖航的脸上。

“你的长相还算对得起观众，但我不是Lesbian，从来不和女生谈恋爱。”语美说完，便飞快地向操场跑去。

秋天来了，操场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蝉的尸体，它们全身蜷缩在一起，翅膀干瘪残缺。有些不幸的，被路过的学生一脚踩过。在经历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绚烂华丽的夏天后，变为污秽裹身的一层薄纸，最终在血红的夕阳下化为几缕烟雾，就此淡出了。语美在操场的各个角落找了好几圈，却始终没发现霂曦。

“听说最近有人找到巫女签契约了……”两个在操场上散步的女生边走边谈论着。巫女是世界上最神秘的种族，而这个小镇的小圣谷中就住着一个年轻的巫女。大人们都说只要用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去和巫女交换，就可以实现愿望。

本打算到霂曦家去的语美听到这里，停下了脚步。“巫女……”语美思索了一阵，终于下定决心，骑上单车，朝小圣谷疾驰而去。

“你要跟我签契约？”巫女眼角微微上扬，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嗯。”语美坚定地看着她。

“那么，拿出你最重要的东西吧。”

“我的美貌。”语美抓紧手中的自行车钥匙，银白色的金属在她的掌中印出了一条深长的沟壑。

巫女没有说话，转身走到一个陈旧的橱柜前，打开那扇布满万千个细小蛀孔柜门，拿出一个奇怪的六棱盒。之后，柜门便鬼魅般地发出“吱嘎”一声，自动关上了。巫女从盒中取出一卷粗糙的羊皮纸和羽毛笔，“你可要想清楚，一旦契约签定，是无法更改的。”

语美接过纸笔。拿着羽毛笔的手悬浮在纸片上方迟疑了一下，便快速地写下：

“我愿意用我最珍贵的美貌，换取霂曦的倾国容颜。——语美”

一个星期后。

霂曦终于出现在学校，她整个人悄然间变了许多。虽然是同样的外貌，可是皮肤却变得雪白光滑，鼻子似乎挺了一些，眼睛也明亮撩人。乌黑的直发垂在胸前，身材因修长紧身的衣服显得高挑，勾勒出完美的曲线。同班的男生都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多瞥几眼，女生都围着她问美容秘诀。

而语美却面色苍白，嘴唇干裂，黑眼圈、眼袋夺去了她昔日的神采。头发干燥蓬乱，一卷一卷地扎成团。大家都认为她是由于前两天的高烧而显得憔悴，没人在意这些事。

“一个星期不接我电话，终于来学校了，却不来找我。”语美看着人群中的霂曦，有些生气地说到。她终于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来，往霂曦那边走去。语美伸出手，努力想挤进人群，却在人群的推推搡搡中，摔倒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可悲的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连霂曦也没有。

几天下来，霂曦都没主动和语美说过一句话。语美去找她时，她也是偶尔冷冷地搭上几句话。语美开始觉得霂曦变了，变得陌生，变得越来越疏远……

春天来了，与秋天的景象大致相同。只不过地面变得更加潮湿，而杂乱无章地排列着的生物也从夏蝉变为蚯蚓。

学校组织了徒步旅行。这次，霂曦破天荒地没有和语美分在同一组。这使得语美百思不得其解，亦难过至极。语美始终走在队伍后面看着前方——挽着肖航的霂曦的背影。队伍走了近三个小时，语美感到脚酸痛无比，喉咙干涩难受。要是以前，霂曦一定会递水给她喝，搀扶着她往前走。

“霂曦。”语美忍不住叫起来。可是霂曦没有回头。语美以为霂曦没听见，便连喊了几声：“霂曦——霂曦——”

霂曦还是没有回头。倒是一旁的肖航转过头来，怜悯地看了语美一眼。语美渐喊渐跑了起来。终于赶上了霂曦，而看到的却是一张令她绝望的冷漠的脸。语美一瞬间怒火烧上脸颊，用力将脖子上挂着字母“M”的项链扯下，放到霂曦面前，“你的东西还给你！”

那条项链在明媚的春光下反射出泪水的晶莹。霂曦依然一副淡然置之的神情，从语美旁边侧身而过，直直地往前走，再也没有回头。语美拿着项链的手悲哀地悬在半空，她咬紧牙关，努力忍住眼泪。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项链丢进小道旁的草丛里……

最后这个学期，大家都沉浸在书潮里，一个个未来规划也接踵而成。春天在这样急促的疯狂中被撕成碎片，而夏日带来的炎热气温让每个人都感到昏昏沉沉。一批又一批的夏蝉在孜孜不倦地鸣叫后，前赴后继地冲向死亡的浪潮。同时，霂曦和语美她们也毕业了。毕业典礼在这片混乱和麻木的气息中拉开了序幕。礼堂里，大家穿着整齐的校服，霂曦站在最前方的主席台进行着毕业演说，然后带领大家整齐地唱响毕业骊歌。激昂的曲调和霂曦的笑容却化成一条河流，在空气中蜿蜒地绕了几下后，冰凉地浇在语美的身上，冻得她顷刻泫然。

死神自然不会错过这个众人欢聚的时刻。毕业的第二天，肖航就死了，车祸。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大家都唏嘘不已，然后开始感叹生命脆弱，顺便安抚一下霂曦。夏天的风带着海水的咸味，缓缓吹过山间。霂曦坐在肖航的墓前，一语未言。肖航的墓前摆满了同学老师们送的花束，一个明晃晃的蜡烛立在中间。一张张的冥币在火焰上变黑、卷起，最终带着火光飘浮起来，众多纸灰变成黑色的铃铛挂满了天空。霂曦整整坐了一个晚上，无泪无话，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直到熹微的晨光再次掉到地上的时候，她才从包里拿出一张东西来，上面赫然印着——“语美，白血病”。霂曦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后，将这张检查报告放在火焰的中心。纸张立即被火焰侵蚀然后送向天空。

“如果没有这个东西，我们的命运会不会不一样。”霂曦仰着头，也不知道是在对天空说，还是对自己说。她忍着已经麻痛的双腿，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

“为什么你宁愿在肖航的坟前坐一个晚上，也不愿意打电话施舍我一句话。”语美站在一棵桂树背后，望着霂曦的背影说。她乌黑的卷发已经被空气中一夜的水珠给打湿了，与光亮融为一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用我最重要的美貌换来你的美貌，结果你却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这到底是为什么？”语美的眼睛顿时充满了怨毒与绝望，“我真后悔！”

巫女观看着水晶球中的这一切，最后的画面定格在语美懊悔的神情上。“人类呐，终逃不过自私。在乎的永远只是自己的利益与感受。” 她手一挥，所有一切都不见了，水晶球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晶莹透亮中。

“不过呢，也不都是这样。”巫女从古老的橱柜中拿出六棱盒，轻轻打开并取出放在里面的一卷羊皮卷轴。随着卷轴的敞开，上面的文章逐渐在眼前清晰：

“我愿意用我最珍贵的友谊，换取语美的一生健康。——霂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