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一度很喜欢6这个数字

一

我曾经一度很喜欢6这个数字，L这个字母，还有《Love In December》这首歌。那时我还只是汐河中学的一个高中生。汐河也算得上是一个很美的城市，马路小径两旁都生满了枝繁叶茂的榕树，错综复杂的气根从很高的树枝上面坠下来，散落一地。汐河中学也是如此，每天都有许多学生抱着一大堆练习从树下匆匆而过，将孤独疲倦的背影留在这边树荫下，然后带着僵硬麻木的表情面对接踵而来的小测大考。而我就是这样的人之一。

第一次见到刘梵的时候是在高一，学校的操场上。我刚从车棚锁完车，路过操场准备进教学楼。结果很不幸地被迎面飞来的篮球砸中额头，刘梵跑过来道了歉，然后把篮球抱走。就是这么简单俗套的相遇，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再无交集。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时被球砸坏脑子了，我却一直记着他的样子。

在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这种环境下，年段排名是风云变幻、血肉横飞。而我凭借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游荡在五十名的边缘，摸爬滚打地混过了高一那一年。文理分科后，我再次倚仗着懒人精神，毅然投向了理科的怀抱。不是因为我的理科有多好，而是文科要背的东西太多了，我真的很讨厌记那些乱七八糟的年份。反正不管是文是理，三年后谁还记得那些政治钢条和物理公式，不如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好混点。但是我的英语特别好，这是我唯一值得骄傲的科目，因为我每次都是英语单科的年段第一。后来终于凭借着分科后的对手减少和英语的绝对优势在理科生中跻身前十。

没想到的是，刘梵成了我高二的前桌。一米七五的身高，比我还白的皮肤，带着一副像斯文败类的眼镜。但是事实上他确实挺养眼的，同时也很自恋。他是一个开朗和开放的男生，有一个老好人的光辉形象。他经常帮女生们买买东西提提水，有的时候还会载女生回家，甚至陪她们去逛街。因此还三天两头闹出不少绯闻来。

由于前后桌这个优越的地理条件，我们很快熟悉了起来。每天总是有几节无聊的政治课，于是我俩便凑在一起诉说着天南地北，从地球聊到火星。晚自习没有老师监督，我们便更加积极活跃地开设哲学讨论会，然后看着胡乱散落一桌的考卷，放肆地大笑起来……直到说累了，笑累了，才继续一面贴着寒冷静谧的夜，一面在白纸上写下密密麻麻的文字或数字。

二

南方的城市其实比北方还要寒冷，因为北方的每个角落都装有暖气，而南方只能把门窗都关得紧紧的，所有人蜷缩在教室里。要过许久，玻璃上才会出现紊乱而下的小水珠。

刘梵扛着书包从外面进来，还没坐稳就歪过脸来，说到：“林音，你有没有觉得我最近又变帅了？”

我在盯着他彤红的脸和凌乱的新发型看了三秒后，给他投去一个复杂的眼神，“没有。”

“真是口是心非的女人。等着看吧，明天早上肯定又会收到一抽屉的情书了。”刘梵挑了挑眉毛。

“你还可以再无耻点吗……”我已经习惯他这些无趣的调侃了，所以对他的话，我不予置评。

刘梵把脸凑过来，眯起眼睛。说∶“你每天不损我几句不满足是吧，怎么染上这癖好，你说说，哪天没了我怎么办呢。”

“是是，大帅哥！麻烦你把脸让让，我还要补作业呢。”我用力抽起刘梵手臂下压着的练习，然后把他脸一把推开。

“对了，过两天不是你生日嘛。在哪过啊？”刘梵再次将头探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而且谁说要请你了。”

刘梵一下子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开什么玩笑！我当然要去啊，没我在谁给你增加人气啊！”

我倒是被他这一蹦吓了一跳，“增…增加什么人气啊，我就请顾筱一个。哎呀，我的事儿不用你操心，哪凉快哪呆去，跟你很熟吗。”

刘梵用手拍了一下我的头，以至于我的发型在一瞬间凌乱了。“凉什么啊，现在是冬天，哪凉快哪呆去我岂不是冻死了，你负责我下半辈子啊。”

我刚想说话回击，他就自顾自地接了下去，“还有，什么叫跟我很熟啊。明明是非常熟好不好！你看啊，我姓刘，可以用数字6表示。你姓林，可以用数字0表示。我们多配啊。”

“什么逻辑……世界上姓刘的多着呢，而且你分不清楚‘林’和‘零’的读音啊？”

“相似嘛。再说了，你每天上网不都在跟我聊天啊。我可是你最好的网友。”

“之一。”

“我不管，反正我一定要去。你答应了啊，就这样。”刘梵说罢便将头扭回黑板的方向。

“喂……真是。

”我耸了耸肩，提起笔，继续在白纸上填满各种文字和符号。

三

冬日的阳光从云间流下来，呈现出淡黄色，像牛奶一样汩汩地浇在汐河城的榕树上，滋养着无数人的梦想。一个又一个的梦想顺着气根滑下来，扎进泥土里，形成粗壮支柱。努力成长，根深蒂固。

每天我们都在重复着同样的事∶吃饭、睡觉、学习、走路。然后等着形形色色的考试到来，有人哭，有人笑。从榕树下走过的日子有多少，谁算得清呢。只知道我们一直在路上，走了很远很远……

“林音，明天就是你生日了，我们去哪混啊？”顾筱用锋利的牙齿撕扯着手中的面包。

“还能去哪啊，就是学校附近的那家小茶匠呗。”

顾筱停止她的暴烈啃食，“小茶匠？那边那么小，人坐得去吗。”

我摆摆手，说：“你以为我请一个军队啊，就我们俩，还要多宽敞啊。就算你最近变胖了，体积也不至于大成那样啊。”

“你在搞笑吧？请我一个人！”顾筱一脸诧异。

“我前两天刚买了六百多元的书，现在财政紧张。而且我本来就不喜欢太热闹。你就凑合着吧！”

“不行。”顾筱迅速晃动脑袋，“我可是要带陆彬去的，你至少得再请一个男的去。”

“顾筱，你这重色轻友的！”我正准备痛斥顾筱的罪孽行径，她就立马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说∶“顶多明天请你们去溜冰，乖。快点吃完早饭，我们等会儿还要去打球呢。我在外面等你啊。”然后就一溜烟走掉了。

“啊，等……”我的手悬在空中，只抓住顾筱衣角带过的风。没办法，我只得给刘梵打电话。

特别奇怪的是电话通了之后，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了。电话那头传来刘梵慵懒的声音，像是刚睡醒。“喂。”

我还没反应过来。好吧，我承认我总是慢半拍。

“林音？”今天刘梵的声音怎么这么温柔赋有磁性。啊，我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啊，肯定是我没睡醒。

“……呃，那个，明天去学校附近的小茶匠。”

“哈哈，放心，我一定会去的。”刘梵顿了顿，“最近有没有想我啊？”

我“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了。然后拎起羽毛球拍推开门，从饭店走了出去。

一阵风拂过，榕树的叶子“哗哗”地骚动起来。阳光被割成一块一块的，掉到地上。成片的榕树蜿蜒到路的尽头，树叶的拂动像是有频率的波澜，一棵棵的传递下去，如风海中被掀起的绿浪。

四

黑夜很快就在汐河这座城市降临，这时榕树的身上便会亮起小小的霓虹灯，一路延伸，亮至天明。然后又在熹微的晨光中摇摇晃晃，等待夜幕。

圣诞节的夜晚到处都装点着圣诞帽、圣诞袜和小礼物。充盈着“Merry Christmas!”的祝福。一片圣诞的红色和榕树的绿色互相点缀，汐河城就像一个巨大的调色盘，给这个寒冷的冬天调出了一个温馨舒适的温度。

学校附近的这家小茶匠是我平常最喜欢来的饮店，里面的烧仙草特别好喝。奶茶中洋溢着淡淡的清新茉香，Q果十分柔滑有弹性。店面装修也很雅静，透明的推拉门，贝壳串的吊饰，黄色的小雏菊壁纸，柔和的音乐。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儿经常播放我最喜欢的《Love In December》。

推开小茶匠的玻璃门，里面的温度比马路上暖许多。一眼就望见顾筱和陆彬那对招摇恋人。

“林音，这里！”顾筱也看到了我，朝这边摇了摇手。“刘梵怎么还没到？”

“茉香烧仙草，谢谢。”我把包往旁边的座位一扔，“我怎么知道，指不定陪哪个女的逛街去了。”

“小音，你对他的绯闻还真是漠不关心啊。”

“你多看几页《Gossip Girl》,再回来跟我扯绯闻。”我拿起调羹轻轻地晃动奶茶，香味随之浮起来。

就在这朦胧的香雾中，时间在我的眼前流淌，遗留下的飘忽倩影好像很短，又好像很长。身边的顾客陆续更换了几批，我左手中的第三杯烧仙草也尴尬见底了，右手重复拨打着一个号码。但是手机总是在嘟了一阵之后，自动断开，然后就是彻底的黑暗。我再次将手机按亮……于是就在希望和失望之间轮回。

“刘梵到底来不来啊。”顾筱终于不耐烦起来。“打电话也没人接。”

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默默伸出手，在桌子上画了一个熟悉的标记——“L&L”。

“会来吧，一定会来的。”我总是这样盲目地乐观，盲目相信着。

每次喝完烧仙草，我都习惯在桌子上画上“L&L”的标记。这属于我的秘密。

“你在画些什么呢？”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我微微一转头，就看见那张白皙的脸。他的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清香，瞳孔清澈如洗，我紧贴着他的呼吸，以至于产生了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

还好他及时走开了，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收场。

刘梵走到旁边的座位坐下，眯起眼睛，笑着看着我。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压抑着欣喜，淡淡地问。

“陪女生逛街去了。”刘梵嘴角扬起一丝轻浮。

“就知道。”我皱了皱眉头，“既然来晚了，就罚你别吃了。顾筱，我们溜冰去。”我提起包就往外面走。

“喂喂——不是吧……”刘梵一脸哀怨。

五

岚亭溜冰场是一个室外溜冰场，面积不大，但是临近河流，有很美的夜景。由于地处偏僻，十分安静，因此溜冰价格不高。也许是今天气温太过寒冷的缘故，溜冰场里的人数并不多，像夜空的星辰，零零散散地点缀在四周。

“顾筱，你不是吧。你要省钱也别来这露天的吧……你想冷死我啊。”我一边死命搓着手臂一边抱怨。

“溜一会就不冷了嘛。你不觉得这儿很有情调吗。”顾筱挽着陆彬的手臂说。“我们先走了啊。”陆彬拉着顾筱的手往溜冰场中心滑去。

“不是吧……你们两个没义气的家伙！我不会溜冰啊——”我在后面朝他们大吼，可是他们的背影先一步远去了。这是光速比声速快的原因吗……

“我勉为其难来教你吧。”刘梵轻轻滑动一下脚下的轮子，就快速地移动到我面前。

“才不要。”我扶着旁边的栏杆小心地移动着。“你还没有栏杆保险。”

“脚分开一点，笨蛋。”

“手扶紧，你怎么那么能摔啊。”

“身子稍微前倾一点，别挺得跟个死尸似的。”

……

整个晚上，刘梵就像一只长舌妇一样说个不停。没错，是一只！

也没过多久，我就能独立滑动了。其实我挺聪明的嘛，去测下IQ，没准还有250呢。突然溜冰场上响起了《Love In December》，这让我的瞳孔瞬间放大。按理说，像溜冰场这样快节奏的地方，一般放的都是DJ摇滚这类歌曲。

可是现在却出现了这样一首柔和的曲调。是管理员心血来潮还是音像系统无故抽风？

“我们出去溜一圈吧。”刘梵朝我伸出手。像舞池里穿着燕尾服的绅士那样。

一瞬间，我觉得我真的被他的温雅气质给吞噬了。我的手微微颤动，要接吗……会不会就此深陷下去？

我愣了许久，踟蹰不前。刘梵不由分说就牵起我的手往前滑去。我没站稳，身体迅速像前倾去。本以为会像电视剧里狗血的剧情一样，倒在男主角的怀里。可是很快我又恢复了平衡。莫名可惜。

也许我们本就不是主角，谁也不是。在这个充斥着金钱与人情的物质世界里，谁也不是主角。我们只是一群身上牵扯着繁杂的丝线，却又不肯放弃地对抗命运的提线木偶罢了。真正的主角应该是非物质的，感情？权欲？金钱？到底是什么，谁也分不清楚。

可是有的时候，局势的转换快地出乎意料。是不是这就是所谓的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刘梵一个漂亮的转身，将他清澈的双眸移向我的视网膜。于是我们就这样面对面滑着。他的脚就像灵动的黑蛇，在灯光中划出饱满的弧度。我就这样被他牵着，他滑到哪，我滑到哪。

“做我女朋友吧。”刘梵认真地看着我。

仿佛是时间之神在黑夜中划出一道口子。万物静止，尘土归地。溜冰场的灯光宛如瞬间凝固在最明亮的时刻，这股光束迅速蔓延向四周，点亮整个河面。

他洁净诚恳的脸，在灯光下忽明忽暗。我静默着看了很长时间，然后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嗯。”

我们绕着溜冰场周围一圈一圈地滑着。《Love In December》伴随着夜风缓缓流动，在莹透的河面激起一层涟漪。岸边榕树上，生得细长的气根在音律的颤动下，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