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牛不再耕

牛自从被人驯服的那天起，悲苦就像呼吸一样成了它的自然。冰凉的水田急盼它拉着铁铧去翻造成农夫的杰作，一块块冲口大田，一弯弯狭长梯田，田中泥土被牛犁造得疏松融烂，让今年的稻桩在泥中涅磐成沃土，来年插秧前还得如法翻造一次，犁耙平整一次，才能插上青青的秧苗。一犁铧一犁铧的田泥在农夫和牛的后面像满地的蛙鸣骄傲着，潮水般，繁星闪亮。大大的牛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中淡定的转动，稍有差错，鞭子在背上即刻纠正，身子本能的精确校正着前淌的角度。一年又一年的劳作，永无尽头。在农耕时代，没有牛，农人金灿灿的稻谷白花花的大米只是痴人说梦。

投入干谷草和青草就可以喂饱的牛绝没想到这是人的精明，它拉出的屎，藏人拿来作燃料，汉人就做肥料。小时候，饿得无法时就去闻牛屎的青草味，挺不错，没有狗屎人粪臭。高大威猛的牛，走在路上，与世无争，胆敢惹怒它，牛头一甩，角帮一拗，鸡飞狗跳小孩惊退。据说，牛的睫毛剪不得，睫毛让它觉得人比它高大，否则，人就是它的下饭菜。儿时很庆幸它生有睫毛，可以牵着牛山林草坡随处牧，免做家中杂务，还能着迷连环画的小人书中，对着朝霞晚烟吼几声，欣赏幽谷回响与鸡犬应和。老子出函谷关的坐骑就是一头青牛，牛助老子得道，登上智慧的巅峰。当然，牛倒拉着西晋的阮籍走到穷途末路，还得毫无怨言的倾听他的嚎啕大哭。白居易也喜欢把老牛与可怜的卖炭翁连在一起，“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红白绫绡在寒风中绕着牛头飞舞，牛困人饥，归途泥泞而崎岖漫长。

按理说，与它朝夕相处的牧牛人，有着风雨同避的甘苦沧桑，人牛合一乃至双忘的境界，牛不再与人生分，应该浸染人的聪慧或者是狡黠吧，可牛依然是牛劲十足，虔诚的忠实于主人，深得主人赞赏。也许，牛是彻悟的。西班牙的斗牛节上，放出公牛，斗牛士挥舞着手中的红布，血红从远古呼啸而来，牛的原始野性被充分激发出来，生死较量，瞪眼斜头，牛角似颤，四腿蓄劲，牛气冲天，可斗牛士几番周旋，巧妙躲闪，精疲力竭的是公牛。它的野性它的抗争撞向斗牛士如同击向虚空，毫无着力点。最可叹是几岁小孩用一条细小的绳索左右了它的牛劲。杀牛圣手当数庖丁，一把刀杀了十九年，解牛数千头，还像刚从磨刀石磨出来的刀锋利无比，解牛时目无全牛，刀在牛骨头缝隙间游刃有余，杀牛的动作声响像舞蹈如奏乐，“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牛跟人怎可比，牛的命运绑在在人的前进路上，岂是悲悯了得。这是智慧的胜利抑或是善良的代价呢？

动弹不得的老牛，皮作革，肉成下酒的佳肴。水浒里的好汉，大碗喝酒时必大口嚼牛肉，牛的亲密伙伴农夫，还有恩泽农夫的家眷，面对喷香的麻辣牛肉只剩下大快朵颐的场面。信息时代的牛们可好，耕地犁田已成现代明的边缘，被开发商包装成旅游景点。多数牛被宰杀，加工成花样翻新的生熟牛肉制品。脱水可制成各式牛肉干牛肉脯牛肉松，熏腊制品如五香熏牛肉?，香港的樟茶熏牛柳?四川的马癞子干牛肉。还可以蒸煮焖煨炖烩烧烤炸等吃法，牛筋内脏也被弄得别出心裁。熙熙攘攘的天下食客，满口生津的人们啊，残酷，血腥，丑陋。面对万物灵长，牛除了了悟，还有它法。

宝顶山的牧牛石刻图，干净的人和牛，别样的人牛关系。牛不再耕地负重，只须按牧人的意志便可自由自在，最后牛“牛鼻牵空鼻无绳，水草由来性自任，涧下岩前无定止”。牛走进了人心，最后与人同修“人牛不见杳无踪，?明月光寒万象空?。若问其中端的意?，野花芳草自丛丛”的境界，人牛合一，人牛双忘，方可得进圆觉洞聆听佛法，。十二人与十头牛在大佛湾的山岩上一定格，千年风雨千年祈愿，万千看客心灵受到洗礼，人道与牛道合一的愿景和风细雨地感化着天下的苍生，唯此人性才可净化，离苦得乐，除烦免灾，脱离轮回之因果。人间也才会有大丰大足，佛国临世才不会子虚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