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者——天下

碣石以东，沧海之上是涌动翻滚的滔滔江水，浩浩荡荡地奔向远方，湮没了世间几多叹息，几多哀愁。大江之侧，一叶小舟孤零零的随着风浪摇摆，像是迷路的旌旗。

“凡人如斯，已然不易，何必逆天命而行？孟德，这是最后一局。”老者枯枝般的手指颤巍巍地夹起一枚黑子，稳稳地落在棋盘上。岁月在老者脸上刻镂出深深浅浅的褶皱，老树一样突兀枯朽的皮肤在他飘飘然的白须的掩映下，竟像散发着九天之外微茫的神光。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被称作孟德的男子眉宇间凝结着一股英武之气。长袍璎珞飘飞，宛若他激昂的话语，凌驾于苍茫的江水之上。

“这棋，有天地方圆之象，有阴阳动静之理，有星辰分布之序，有春生秋杀之权，有山河表里之势。世道之升降，人事知兴衰，莫不寓是。你之天下，莫不如此。”捻须的老者神情冷淡若潭水，幽深的凄凉如利剑般刺入男子的心脏。

“无论孟德做什么，都是为还苍生一个太平天下。自古以来，霸业成者莫不是凭借着傲人的力量，哪怕这力量是森森白骨垒砌的。‘秦王扫六和’，靠的也是非凡的勇气和力量。老伯自是不能泄露天机，但操只信事在人为。”

老者眯上了眼睛，阳光跃动着耀眼的金黄，逆流而上的光芒一点点流泻，只余零星的光斑，和江水作着殊死的搏斗。日耀一样的光斑，仿若赤子之心，火热的燃烧着笃定自己能够成霸业、平天下。

老者心中竟有一丝动容，熟不知，千百年后，你会以怎样奸诈的面孔出现在世人面前。他们会忘记你夜操七星宝刀只身行刺董卓、行动失败借机献刀的勇猛机智；会忘记你‘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渴盼和努力，会忘记你‘破黄巾，灭袁绍，平袁术，诛吕布，败张鲁，收刘表，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气概。他们只知道你是狠毒又无情地说了那句‘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却不知着冰冷的桎梏震慑了多少人心。为了天下，你情愿戴上贪婪、狭隘、狠毒的面具，你不是刘备，不屑去用虚妄的眼泪夺取威信，你只相信力量。因为，这是乱世，只有足够强大，才能掌控全局。

步步为营，招招紧逼。男子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笑，他说：“老伯，当只有力量才能解决一切的时候，只有颠覆残破的一切，才能造就清明盛世。”

“是啊，颠覆。”老者徐缓的语调里却带着浩浩江水沉着涌动的力道，枯枝伸起，夹住一枚白子，男子的目光紧然收缩，老者手落之处，正是他下一步要收关的。老者猛一拍石，黑子震落，棋盘上白子缀成七星。他笑呵呵的起身道：“棋亦如人，这般执著，可惜，这并非治世。”

男子愣住了，忽然间明白老者执他的白子的用意。原来，从一开始，老者便掌控着棋局最精妙的布局，虽是平局，男子亦认知了命运的强悍。他突地站起，朝着老者踏舟而去的方向喊道：“人定胜天，我会给苍生一个太平天下，一个清明盛世。”

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老者仰天长笑，小舟随江水摇荡，男子听到老者在唱：“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