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历史课后

最近看创新作文大赛的参赛作文，看到这么多同学都在努力地思索这一次颇为宏大的主题并表达自己，努力达到思想的那个高度，旁观中，我很欣慰的觉得我们这一代是有希望在的——如果大家都是言行一致，并且在想其他问题的时候也都能这么视野开阔、思辨深刻的话。但是，尽管有这么多我素不相识的同龄人在尽可能深刻地思考，我在生活中遇到的很多人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精神图景。两相对比之下我实在有些难过，于是有些话不能不说了。 ——太长的前言

《中外历史人物评说》教到第十一课，老师给我们讲甘地的生平。当她讲到甘地绝食斗争17次，最长一次达到21天时，教室里炸开了锅。“脑子有病啊他！”“神经病！”“傻×啊！”……愤愤不平之声不绝于耳。老师不得不停了下来，等她们发泄完后才能继续上课。

下课后，隔壁文科班有个女生来找我后桌的同学玩，她走近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甘地他个SB！”

当然，即使是在一片挖苦嘲讽声中，也有许多同学选择保持沉默。那沉默里，也许也有不认同，也有不理解，也有精通世故者对天真理想者的轻蔑，但是，在这沉默与不沉默之中，我分明看到一条分水岭，划分了道德修养的高下，也划分了对这个世界理解程度的深浅。

那些为甘地的脑残程度之深而气得破口大骂的人（讲克伦威尔在爱尔兰搞大屠杀的时候可没见他们动一下眉毛），她们是怎么想的呢？我猜，也许她们是这么想的：反抗英国的唯一办法就是和英国人杀个你死我活，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砍一双，直杀到英国侵略者不敢踏上我印度神圣的领土为止。他们也许想：我因你受的每一处伤，都要在你身上砍回来，绝不白流我一滴血。你敢来侵犯我的利益，我当然是要加倍地报复你，让你难受，怎么可能反过来让我绝食，让我受罪？

我在他们的讽刺声中，听出一种对自我利益的绝不让步和对“公平”的强烈追求——我不会去自讨苦吃，但当我的利益受损时，哪怕两败俱伤，我也不能便宜了你。我猜，这是一些人做人的根本原则，所以当甘地的行为突破了他们的“下限”时，他们就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了。至少，甘地的想法是他们完全无法想象和理解的，而人对自己不能理解的人和事，是喜欢轻蔑的。尽管可能，他们不能理解，是因为那是在他们头顶上太高处的存在。

他们大概也不理解法律的意义。课本上明明说了，甘地是学法律的，我以为这就足以注解他的“愚蠢”了，然而大家的吐槽声依然那么响亮。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和中国社会讲人情、讲关系而轻法理的风气有关?

甘地真是太“迂”了，他宁可和民族一起共苦，过自虐般的生活，绝食，蹲监狱，也不肯打破秩序，在杀戮中，在血流成河中，从强大的日不落帝国那里夺回印度的主权。可是，当我们说起那些暴打不肯让座者的人时，说起那些暴力执法的人时，是否真的以他们是同胞为荣呢？

回家后我和妈妈说起这件事，她说：“他们连甘地这样的人都不能理解，那我们中国过去那些的反侵略的烈士在他们眼里是什么？像谭嗣同啊，秋瑾这些，不都是‘白白送死’吗？”是啊，谭嗣同的故事，初中历史课本上就有。中国历史上，世界历史上都不缺这样“白白送死”的人，有心无心，一个高中生都该了解不少了，为什么遇到甘地，还有这么多大惊小怪的人？甘地得到的是这样的反应，那么拉宾呢？我猜，马丁路德金阐述他“非暴力”思想的那篇著名演讲，恐怕也要让某些人嘴角抽搐了吧？这些“愚蠢者”的故事，想来从来没有进过他们的心吧。我们写过无数次赞美舍己为人者的话，但好像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去进入这些人的内心世界，从来也没有体味过他们的悲喜，他们抉择时内心各种力量的较量——反正，那是与我们无关的人和事。而不曾尝试过重历他们心路历程的我们，赞美怎么可能发自肺腑？不曾领略过海的寥廓、山的巍峨，怎么可能真的读出“春江潮水连海平”的大气、“五岭逶迤腾细浪”的磅礴？

亲爱的朋友啊，你可曾真的用心理解过这个世界？理解过那些“愚蠢者”？若你理解，你就应该能包容——包容别人的选择，忍住你想说“愚蠢”的冲动。请不要轻易地用你的洞见去讥讽别人的糊涂，因为，未必。能不能理解甘地，是一条分水岭，区分开了能和不能理解生活本质的人——生活原是这么的苦啊，岔路口上，他提供的每个选项都令人痛苦，我们只能凭着各自的判断去选择我们以为“稍好”的那个。而且。我以为，这条分水岭还隐隐地划分了尊不尊重他人、是否那么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过去，你或许在岸的那边。今天我站在对岸伸手向你，你大可对我讥讽一笑挥袖而去，但我仍要问你：“你，要不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