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心

平凡家庭出生的孩子总要多些承担，无论体力抑或精神。

就拿自幼体弱的我来说吧。经历“大跃进”，三年干旱，到“文革”前一年才生出我的母亲，她金色童年只能在饥肠辘辘中煎熬，长夜漫漫多亏跳蚤与虱子的“慰问”，二八年华裹着婆婆的嫁衣幸好没有电视时尚节目。这样的母亲生出的我，只能一颗凡心平凡而平庸一生，默默得就是草根的草芥。

兴许英雄电影的教唆，总觉得敌人过的日子叫人流口水。在大人要我们谈理想时，我与众不同说出想当”敌壳儿”（方言，敌人之意）,引得大人一翻痛笑，从此我的绰号就叫”敌壳儿”。

不知这对我的未来有何影响，逆向思维总让我想标新立异。一次在坡尖上割草时，说到读书，本是很羡慕上初中的邻里，但他们说非得给这送礼，请那个吃饭，又想我那堂兄为了读初中已请吃了好几次，站在一块突出的悬崖边上望着山下庄稼心头一热就愤言道：“哪个龟儿子才送礼，大不了老子不读书！”好在，说后的第三年就兴考试升学了。否则，后悔可不是终身了得的事？

小学时，几个同学的笔被偷，老师教全班同学排队清查，我很喜欢的一位女同学也掉了笔，我也说我的一把弹簧刀掉了，希望老师能把我的名字与她并提，果然如愿，那高兴竟作了几个好梦。

俗话说“穷生疮，富生病”一点不假，我在十岁前脚弯筋和全身都奇痒难忍至生疮到化脓，吃药打针搽药是家常便饭，尤其记得父亲不知在哪里听到偏方收集烟油涂抹长满小疮的全身，两手被大人捉住，火辣辣的痛钻心刺骨，双脚离地乱抖，头昏眼花，好似麻木，真是终身不忘，且是年年如是。你说，如此躯体能诞生多少豪情壮志。就凡心一颗，能平安一生就阿弥陀佛啰。

父母偏偏给我取名叫刘长高，“刘”大致谐音“牛”，“长”（chang）多音还可读“zhang”，牛能长高变大可是大人极盼望之事，父母的心愿就是我一生的追求。初中毕业长到1.55米，高中毕业串到1.6米，大学毕业变成1.7米，体重曾达85千克，这是很伟大的成绩，我的几个弟弟都在1.6米之下哦。

身高突出首功在国术。我老俵把他读高中时学到洪拳与蚕丝拳教给我与堂兄，堂兄又把他岳父的赵家拳里的十几根路子学到手，悉心传授给我，到高中我又从同学处淘到九朵梅花桩及八卦还有少林罗汉拳。这样二十来根路子练一遍，就是在冬天也满身是汗，跑步的同学要半小时才达到的效果我练上几根拳路就可搞定。高二春季，感冒多日，上呕下泄，还吐出了一两根蛔虫，一遍拳练下来居然精神倍增，又继续挑灯熬夜看小说。

高中看小说的瘾最大，半学期不到光借书证上就借了二十一本厚厚的小说，还有同学借的，只要搞得到手都看。看下来的结果是近视，高中三年眼镜的度数长了三百度。农忙下田劳作，父母及邻里都说，“牛眼镜”耕田在周围几十里真算新闻。路在我前面就只有一条，读出头！于是烂泥冲就真考出了第一个大学生，我光鲜了好久。

到大学才知什么叫孤陋寡闻，同寝室提到卢梭的尖刻反省，海明威的《永别了——武器》，于连·黑索尔的奋斗及毁灭的悲剧，高老头的凄惨，冉·阿让苦难与仁慈，永远也走不到的《城堡》，等等。除了陌生还是陌生，差距，惭愧，自卑，恐慌，正如茅厕里蛆虫。夜而行诸梦。常坐教室里，埋头看小说，不学理化生，不读政史地，不理老师讲，怎去考大学，心悸觉是梦。或梦七彩光，循光至一洞，猛虎守洞口，张口怒目欲噬人，疯逃惊醒汗湿衣。图书馆就成了大救星。恶补才是硬道理！好在我们那时的中文系下午晚上都是自习课，自主自由的时间多，四年下来，我的眼镜度数每年又加百度。

一次去上自习课，在走廊上，我的眼镜忽然滑落，双手条件反射似的去接住眼镜，一只镜片掉在水泥地上，声音很脆，知道没碎，因未站稳，一脚拉开，正好将地上的镜片踢出，又是一地胆战心惊的清响，上前去寻，估计不准，一脚踩在了镜片上，嚓，碎成三块，只好用医用胶布粘帖，逢人招问眼咋了，换一只镜片要几十元人民币，我们农村去的学生可不敢奢侈，装了一学期的独眼龙，等到拿了奖学金才脱科。

成都是茶馆的海洋，坝坝茶尤受青睐，老舍说茶馆是社会的缩影，三六九教各色人等来茶馆或闲聊或洽谈或玩扑克（那时公共场合不准赌博哪怕小赌），来往人群的喜怒哀乐，好一幕幕活脱脱的戏剧。大学周边有十几个简易茶馆，我们学生就带上一毛钱的卤香瓜子，泡上一杯茉莉花茶，太阳从茶杯里升起时就天南地北的海侃胡吹，从弗洛伊德的里比多到萨特的《存在与虚无》;从小仲马的《茶花女》到托翁的《复活》;聊我们系的美学家高尔泰的美学理论“美是自由的象征“，谈到研究屈原的权威专家汤炳正教授的逸闻轶事.茶博士不时用壶嘴有四五尺长的茶壶从背后注入滚烫的沸水，有惊无险，且惧且慕，煞是过瘾.不知不觉太阳就在茶杯里落下了。

晚霞荡漾在都江堰闯出清澈渠水里，新柔的柳丝巧借轻风躲过我们的亲昵，漫步在狮子山苗圃的花卉间，美看师大的俊男靓女摇曳于万紫千红中。芳华星辉熏布衣，小径吟诗濯清流。一抬头我的一颗凡心咋就成了天上的点点繁星，想不透，理还乱。一颗凡心螺陀转，世风家人皆可抽，转停半点不由己，遥看蓉城灯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