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敲棋子落灯花

人都会有寂寞的时候。

寂于静时，寞于哀处。纵是身边的人络绎不绝，却只是行色匆匆，放佛天地间只有你一人。如饮碱水，涩而难咽，这大概就是寂寞的感觉吧。绝大多数人是不喜欢这感觉的，于是便有了这么一首歌：“谁能够将天上月亮电源关掉，它将你我的寂寞照的太明了。”

自从每晚将收听收音机里的电波当做一种习惯后，似乎又与几公里外的城市生活有了一点熟络。我百无聊赖地旋转按钮以找到与我相契合的频率，而后贪恋着耳边香气的音乐，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一位位年轻多金的“男左”或闭月羞花的“女右”在寂寞的城市里寻找一条红线，渴望接受爱情的拉扯，我怀疑他们知不知道究竟自己在说些什么。逃离了一白昼的喧哗聒噪，冬天突如其来的黑夜让人无所适从，让人容易陷入一段沉默，当然也容易感觉到寂寞。

一年前，和朋友相约在不同城市看同一场电影。电影开场后，打通了她的电话，一如少女般的欢乐寒暄之后，我问她：“然后呢？然后我们干什么？”我们都沉默了，我嗑完了所有的零食，又去遍了各个厕所之后，电影结束了。人们踩过瓜子皮或其他的什么东西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之后匆匆掠过，我想我是体验了一次所谓的寂寞。那样子大概是忙忙碌碌却又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那滋味大概是比清水还不能刺激味蕾的。我收拾了周围的垃圾，问她：“怎么样？要不要体验一下在两个城市中同时回家的感觉？”至此，我再也不相信刻意安排的浪漫。即便是两个城市，我们也是沿着相同的轨迹随时间经过，并不会因同一时刻的相对静止而驱散寂寞。

古人对寂寞的描写颇有情调。“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赵师秀的笔下，寂寞也是这般可爱。我一直想向古人学习那高雅的情调，却始终学不来。只能自叹是个俗人，然后吃着芥末味的青豆，辣到泪流满面。朋友说我吃饱了撑的，我笑而不语。这浓浓的芥末味对于我是一种依赖，它能让我感觉到自我存在。在旁人看来，这也许有些怪诞。我想我是受到了寂寞的蛊惑，以至如此疯狂。

往俗的方面说，寂寞就是闲。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有文化素养的捣腾出唐诗宋词与元曲，闲来无事的就策划一场迁徙。“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个时代给了许多人富足的生活，也给了许多人手足无措的茫然。于是一部分人喜欢使自己保持在时刻忙碌的状态或看似忙碌的状态，使自己每时每刻都是“有用”的。又是我不懂为什么80年代那么多人迷恋摇滚乐，于是我片面的认为那是人们在一种巨大的物质横流中愈发迷失方向的表现。寄情摇头丸，寄情于转瞬即逝的痛苦与欢乐中，越寂寞越需要每日狂欢。后来，我依然没弄懂玩摇滚的疯子们究竟在想些什么。那些不连贯，无意识般写下的歌词究竟想表达怎样的情感。几天前，再听的黑豹的“Don’t break my heart”，“独自等待，默默承受……也许是我已近迷失的太多，也许是我的错。”一时间似乎感觉到许多中情感夹杂其中，懂的人自然会懂，何必过多着墨。

我还记得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内容因不符合主旋律而没有全国公映。里面一个长镜头记录了北京工体摇滚演唱会中许多年轻人把设法宣泄在天安门城楼前的力气耗尽在一段段声嘶力竭的呐喊中。散场以后，他们走在空荡荡的马路上，不知所措的向前走，唱着歌就哭了。向摇滚告别，也是和热血告别。如今，四十多岁的爸爸乐呵时也会嚎上句：“我要从南走到北，从白走到黑。”男人就是这样的，无论到了什么样的年纪，还是有一颗好玩爱玩的心。他还记得他撒过的汗水和他走过的青春，只是这一切在高速运转的生活中显得云淡风轻罢了。

夜晚，遇到堵车，爸爸看了一眼恨不得把手机屏幕塞到镜框里的我，打发我去路边的炒货店买一些栗子。下着小雨，小店红色的顶棚上映着温暖的白炽灯光，冷空气和暖空气在玻璃窗上轻轻相拥，回到车里，捧着热乎乎的栗子，给朋友发去一条短信：“生活终究还是会在美好中继续，我的是，你的也一定是。即祝，好。”当我们卸下一身防备，去迎接细微处的快乐时，会被低到尘埃里又开成花的寂寞打动。城市里的灯光像随时准备燎原的火，宁愿相信寂寞仅是停在彼岸的海市蜃楼。快乐的时候我唱歌，难过的时候我沉默，日子也在不再记起你的光阴里渐渐度过。我原谅自己的趑趄不前，也不逼迫自己砥砺自我，把每一次交会的桥段演绎数遍，然后，再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有人对我说，你让自己闲下来，就是在纵容你的寂寞。这一次，我没有笑。就像做错了事被当众指出，我开始心虚，我把赵师秀的《约客》重新读了一遍，来验证所谓的“闲敲棋子落灯花”是不是只是寂寞的另一种漂亮写法。无缘无故便被一句话伤到内心，不是我太过脆弱，而是这话直白而且真实。当我四十岁时，我还能留住青春里的什么?也许也就只剩寂寞了吧。或许那时芥末味的青豆还会陪在我左右，或许我早已习惯寂寞。

小胖对我说，你是幸福的人，却不知道幸福怎么写。的确，我是个幸福的人。我还能在寂寞时想起一众狐朋狗友，还能在寂寞时写下这些文字。我庆幸我的疯狂只限于吃些芥末味的青豆，还不至于靠吃摇头丸云游天外。打开收音机，听着轻音乐，安静地想些事情，此时，寂寞的我是幸福的。

“如果有人爱上了一朵花儿，在好几百万好几百万星星之中，只有一颗上面长着这朵花儿，那么当他望着满天的星星时，就会感到很幸福，他对自己说：‘我的花儿就在这些星星里。’可是，有一天，绵羊吃掉了这朵花儿，这对他来说，就好像满天的星星突然都熄灭了！这难道不重要吗？！”当我在这个星球的七十亿人中偏偏想着你时，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布满棋子闲看蜡烛泣泪成花，你说我只是寂寞。有一天，我告诉同桌，只要你认真咀嚼那粒青豆，就不会感到芥末的存在了。生活中肯定还有些什么是需要认真咀嚼的，比如苦涩，比如，呵呵，比如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