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还记得

不知道有多久了，没有和你坐公交车，一起看沿途风景消纵即逝。

不知道有多久了，没有和你坐在一起，回想我们以前的点点滴滴。

不知道有多久了，没有再拉着你的手，走在公园的小路上谈谈心。

不知道在平行宇宙另一端的我，是否一样在想过去。确实，以前有很多现在找也找不到的快乐，以前有很多现在再也感受不到的温暖。有些事情只能停留在以前，它不可能跟着时间穿越到现在来。

你是否还记得那个夏天，我还小，你带我坐公交车。

“来啦？”

每次见到你，你的第一句话总是这句，多少年了，不曾改变过。

“陪我去坐车吧。”我请求他，他答应了。

“耶，坐车了，”上了车后我就一直急促地拉着你，“快点吧。”

“慢一点，我还要买票呢。”他不紧不慢地说，投下钢镚儿。

于是我放开他的手往车厢里头冲。

“不要跑，慢一点。”他在后边对我喊。

那个时候我们很少有机会坐公交车，显然我很兴奋，上了车因为人不多，所以我一会儿坐坐这儿，一会儿坐坐那儿。

我想你一定是担心我，所以不管我坐在哪儿，你都会站在我的身边。我想你一定是怕我走丢，所以不管我是站着还是坐着，你都要拉着我的双手。

车上很空，虽然我前后座也没有人坐，但你还是愿意拉着我的手，站在我边上。看着窗外。我喜欢看窗外的世界，看着它们全部后退，因为这样会让我有一种超越感和满足感。

不知道那个时候你是否也和我一样看着窗外，真的好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是到现在我才发现，我似乎从未走进过你的心里。

虽然我们每天都在一起，可是你了解我很多，我对你好像知道的很少很少。

我们坐车没有目的地，只是我想坐车了，你就会带着我去。后来我才知道你坐车容易头晕，可是，你为什么每次都要坚持陪我从起点站坐到终点站，然后又回来呢？后来我才知道你膝盖关节不好，可是，你为什么每次都要坚持放弃座位站在我身边，不离又不弃呢？

我无从知晓。

你是否还记得那个夏天，我长大了，你和我坐在一起谈心。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和你渐渐疏远。

后来，因为要打造城北新城，所以好多老房子都拆了，我们搬到了过渡房里。那个时候我也还是小学，也还是稚气未脱。

过渡房很小，每次去你那儿你都会和以前那样和我坐在一起。

“来啦？”

每次见到你，你的第一句话总是这句，多少年了，不曾改变过。

“小时候啊，”你很喜欢和我一起回忆过去，“你总是叫我带你去坐公交车……”

“在公交车上，我是不是很喜欢跑来跑去，换来换去？”

“是啊，小时候你可调皮了。”

在背着阳光的过渡房后，我和你就坐在那里，你还是一样地拉着我的手，时不时地看看我，时不时地看看远方，就这样，回忆过去。

不知道那个时候你是否知道你说的事我早已忘却，真的好想解开你心中的那把锁，可是到现在我才发现，我似乎从未找到那把钥匙。

或许吧，你看着我长大，甚至连我都忘记了的事你还清晰地记得。你经常和我提起我小时候的故事，可我却没有印象。

我们坐在一起谈心，没有固定的话题，只是你想感叹一下时间。后来我才知道你一直缺少一个聆听你心声的人，可是，你为什么不讲给其他人，而讲给我听呢？后来我才知道你一直不愿意重提旧事更别说回忆它了，可是，你为什么在我面前就挖掘出来，而不深埋心底呢？

我无从知晓。

你是否还记得那个夏天，我懂事了，你和我走在一起谈心。

新小区造好了，我们终于告别了过渡房，搬入了小区。环境好了很多，空气也很清新。你住在二楼，而我却在另一幢的六楼。无论是水平距离还是上下距离都有些远，但至少比过渡房那个时候要近。

“来啦？”

每次见到你，你的第一句话总是这句，多少年了，不曾改变过。

“最近怎么样，还好吧？”我问他。

“不错啊，就是觉得在家里有点闷了，要不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这句话让我沉默了良久，并不是因为我不想陪他出去，而是我在想，多少年了，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请求我做的事。

我当然答应了他：“好啊。”

他回房间换了一身衣服，显得很有活力。带上钥匙和我出门了。

新的小区里面有一个公园，外面也有一个公园，只不过外面的公园要更大一些。相比小区里的公园，外面的公园显得更加安静，人不是很多。

路过小区的公园，很多人相聚在那里，有的是好久不见了，有的是第一次相见，搬迁到了新环境，左邻右舍都是我们的朋友，大家都住在同一片蓝天下。

公园不远，出了小区再走一段路就到了。

“你看这里，环境多好啊，”他突然对我感叹道，“以前啊，我们穷，没机会去西湖。”

“下次我带你去”

……

我们逛公园不是为了欣赏风景，而是借一片清净像知己一样谈心。后来我才知道你不喜欢安静的地方，为什么你怕孤独却又战胜内心的恐惧呢？后来我才知道你不是不能走路，而是不能走太久，为什么你还要拉着我的手走了一圈又一圈？

我无从知晓。

你是否还记得去年夏天，我想你一定不记得了。让我来告诉你吧。

去年夏天，又一次你身体不好，住院了。

“来啦？”

每次见到你，你的第一句话总是这句，多少年了，不曾改变过。就连在病床上你看到我还是这么一句话。

“晓得我是谁不？”我问他。

他深情地望着我，什么话也没说。

“又是好久不见了，每天都想来看你，都没有时间。今天抽空来看看你。”他还是望着我，什么话都没说。

“小时候啊……”我坐到他身边说。

“小时候，小时候”他突然说话了，嘴里一直重复着这三个字。

我欣喜万分。

“你总是喜欢和我在一起，在我身边守护着我，”我继续对他说，“还记得吗？你陪我坐车，我很调皮，跑来跑去，换来换去。”

“坐车……”他慢慢地吐出这两个字。

“还记得吗？你总是和我坐在一起，跟我讲着我小时候的故事。”

“故事……”他花了很大的力气说这两个字。

“还记得吗？你总是拉着我的手，和我在静得可怕的公园里谈心。”

“谈心……”这时我看见他的泪水从眼角流落下来。

虽然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天花板，没有我一眼，但是我想他一定还记得，还记得那些年的点点滴滴。我知道他很累，便叫他好好睡。他很听话，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我想，在他的梦里，一定有我的身影。

我离开医院回家了。家不远，骑车二十分钟就能到了。可是我选择坐公交车。

“嘟”我刷了刷卡。

车上人很多，我使劲地往里面挤，挨在人群中。过了一站又一阵，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最后车上还剩下四五个人。我坐在照顾专座，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时不时地扭过头，身边没有人站着。

过了一个礼拜，他出院了，我去接他。

“来啦？”

每次见到你，你的第一句话总是这句，多少年了，不曾改变过。

“气色不错啊。”

他朝我笑了笑，点了点头。

回到家了，我扶他坐在沙发上，我怕他闷，便陪他说说话。医生说他不能不说话，不然语言功能会退化，也可以让他多想想过去，活动活动，免得记忆力下降。

我坐到他身边，他朝我看了看，似乎在等我说什么。

“小时候我想坐车”

“我陪你去，”没等我说完，他就回答了我，“可惜现在我没这个能力。”

“前几天，我一个人坐车回来，我坐在那个老位置。”我继续说。

他接下了我的话，说：“你看着窗外，时不时地回头看看。”我很惊讶，他是怎么知道的。

终于，我明白了，那年，我看着窗外，而你却在看着我。

“你很好，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好开心，你是我倾诉的对象。”他告诉我。

终于，我明白了，那年，你跟我谈那些，凸显出我对你来说比任何人都重要。

“似乎我们没有在一起散步过。”我对他说。

“不，有！我们走到黄昏时分。那次，你说我穿得很有活力。”

终于，我明白了，那年，你和我在公园谈心，是你刻意安排好的。

我不知道我知道这一切算不算太晚，但至少现在，我已经知道了。至少没让这些问题变成一个未解之谜。

今年夏天，你是否还记的去年我们说过的话？你一定不记得了。

他健忘症越来越严重了。

他身体越来越差，卧床不起。我去看他。

“我来了……”

他望着我，没说什么。

但我知道他很想说，只是没力气罢了。

“我还想和你坐公交车，我还想和你坐在一起，我还想和你散步。”我哽咽地说。

他依然想说但又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他现在在和病魔斗争，这么多年来，不容易。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但是我们谁也没有说话。不知不觉，我的眼泪流下来了，刚好滴在他的手上。

他用尽力气想举起手来为我拭去眼泪。

我握住他的手，还有一句话想说但却因为泪水说不出半个字。

他闭上了眼睛，他走了，他真的走了。我第一次看他闭上眼睛，就连他睡觉的时候，我也没见到过，所以这一刻让我觉得很可怕，我极力叫喊他想让他睁开眼睛，不知他还听不听得见。

“我说过我要带你去西湖的……”这时我才放声哭了出来。这是我知道他的唯一一个愿望，而我却没能为他实现。

今年夏天，突然以前的点点滴滴都清晰地浮现在了我脑海。这是一个错综复杂的夏天，让我懂得了很多，领悟了很多。

他不在了，我才发现，我和他没有一张合影，没和他说过一句“我爱你”。怎么办，我怕我会忘了他的模样。我怕我会忘了他带我坐公交车，和我谈心，与我散步。我想不会的吧。

妈妈说看到彩虹要许下心愿，每次我，总闭上双眼，手中画个圈。我希望我可以用我一切换他岁月长留。

妈妈说看到彩虹愿望会实现，于是我，画了好多圈，画了好多年。可是我却没能实现我的愿望，我的愿望就是他的愿望。

不知不觉，时针转过多少圈，转过了那么多年。不时会在某个时刻，不经意想起昨天。也许，你们想忘记的昨天，是我怎么也回不去的曾经。

突然想起一首歌：“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你，直到长大以后，才懂得你不容易。多想和从前一样，牵你温暖手掌，可是你不在我身旁，托清风捎去安康。”

他，是我爷爷。

爷爷，谢谢你，不知道这个时候说感谢，你是否听得见。

爷爷，我爱你，不知道这个时候说爱你，你是否觉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