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醒醒“,一只手掀开了我的被子,“你妈……她走了……“。这个满头垢发,满脸络腮胡子,左侧鼻翼上有颗黑痣的人是我的父亲。
我惺忪地睁开双眼,又猛然瞪大,“死了”?!
“她出去了……”父亲轻轻地走了,没有关门。我继续躺下,盖上被子,却再也睡不着了。我知道父亲显然是被我刚才的想法所吓倒了,尽管他原本就很害怕,因为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妈这一去,是再也不会回来的了。
昨天深夜,父亲喝醉了回来,时而砸碗,时而敲凳,我在一墙之隔的卧室醒来,不去理会,因为父亲几乎每晚都会喝醉,过一会子,就又会倒下的,妈一向的好脾气,可这回奈不住了,出了房门恼他,紧接“啪”地一声,本以为是父亲倒下来了,可声音还在继续,我知道是妈被摔在了地上,我冲出房门,果不其然,妈倒在地上哭,我想推到他,被妈拉住,我转身跟妈说,我们走吧,别回来了,妈哭着望着父亲,“不……可以……啊”。
一年前,父亲跟着乡里的几个混混出去赌博,他只是一个木匠啊,哪里经得起输钱,家里的钱终于蚕食鲸吞完了,于是他开始喝烈酒,来麻醉自己,看着他这样,妈只是劝他,可时常因为不给他钱就打妈,我不只一次对妈说过走,可妈就是不肯。
这一天,爸没喝酒,他好像有话说,却没说出口。
星期一,我照样去上学,回来,看到父亲在外面的树下锯木头,他恨恨地瞪着脚下的木头,用力的锯着,似乎要与他的前半生一刀两断。金色的太阳,透射着闪烁的影子,流淌在父亲的衣间,预示着春天的消息。
我从没原谅过他,但没了妈的日子也要照过。晚饭是父亲煮的,虽然再怎么颓唐的一个人,毕竟是16岁开始就做工了,因此也不需要弄到我来煮饭这么落魄。
饭后,父亲坐在吱嘎作响的藤椅上剔牙,昏黄的灯光下,我发现他把胡子剃掉了,但头发还是乱的够呛。
“学校还有多少天放假啊”,说罢,吐掉了剔下的秽物。
“俩月”,不想多说。我到好笑一个父亲连寒暑假大约在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知道,自己这么糊涂,还用“多少天”这么精确的字眼,难不成他还会真记得。
他随手扔了牙签,一拍大腿道:“还有两个月呀,下学期,把打算让你到城里去读!”
省省吧!虽然您老让我在学校抬不起头来,一咬牙初三马上就过了,而且,钱呢?相信现在让你给个钢镚儿都不舍得!
父不问江湖已久矣,现在还想干点什么,虽壮心不已,可也身不由己,没人收矣。眼看离我放假一天天逼近,他在冒汗,不敢看我的眼睛,生怕是嘲笑或是鄙视。
终于放假了,终于把他的豪情之心击得粉碎,终于安心了……
放假第一天,我想睡个懒觉,一直到下午,然后……其实我根本就睡不着,其实我原本好想好想到城里去读书,在他提出来之后,就越发的想了,我想离开这,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到那里重新塑造我在别人心中个形象,到那里,没有一样的眼光,知道我的父亲……我怒视着外面的天空,刺眼到泪都落下来。
初三马上要结束了,九年的义务就要拜拜了我想我该做什么呢?木匠?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
依旧是一个晚上,因为昼长了,所以不用开那个昏黄的灯,而父亲依旧在剔着那该死的永远也剔不干净老牙。
“高中是要读的,真的”。他清了清嗓子,看着外面。
我盯着他看,没错,他没有脸红,真的。也是后来,他瞒着我帮我填了中考志愿,以我的成绩,等着他帮我到城里交学费是在所难免的了,可是我没有信心,不是对我自己,假如,假如有钱,我也要自己去报名,可不要他去。
初三的暑假早早的来了,我想睡个懒觉,一直到下午,然后……“快、快、快,快起来,我们要走了”,父亲神色匆匆的整理衣物,还喃喃地说来不及了。
“什么是啊?”我挠了挠头发。
父亲笑着说:“有人帮我在上海找了个工头,明天开始上班,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带你一起走。”
“上——海——?shanghai!”
从徐州坐飞机到上海,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地,这样的云,这样的天,我想哭,可我不能,不行。上了有空调的公车,望着高楼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水泥森林”,什么是“热岛效应”,我又想哭,不可以。几经周折,晚上终于到了工地住所,闷闷的,灰灰的,只有一只电风扇,搅动着空气中一群男人的汗臭味。
夜不能寐,出来走走,一片荒凉的土地,荒凉的土地的尽头是一片繁华的不夜的城,我知道早晚有一天,这里也会化为繁华,融入城市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
早上醒来,只有我一个人了,工人们趁着太阳还未毒辣的时候竟可能多做一些,把一天的任务早些完成。父亲让我中午去工地上吃饭,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起床,撑把伞出去了,一阵热浪朝我袭来,猝不及防,也没法防,不管了就冲出去。我看见好多带着橙色安全帽的人,扛着的拖在地上钢筋划着地面呻吟,看到烈日下的我的父亲裸着上身,将地上的水泥一勺勺的铲到推车里,我忙冲过去给他撑伞,他说“傻孩子,哪有这样干活的,快到阴头里去,这边太烫了”,他头也没回,只是赶紧的铲,一勺又一勺。
诚实的说,我是哭了,可看到的人,恐怕更愿意相信,那是汗水中的一滴。
午饭,草草的一菜一汤就好了,工头看到了我,对我笑着说:“要不你也跟着干的了,来都来了,工钱我会照给的。”父亲把我拉到身后说:“不行,不行!还是个孩子呢,怎么承受的了。”又回头对我说:“你赶紧回去吧,别忘了做暑假作业。”我刚走几步,父亲有追上来说:“我跟你一起走吧,两点才开始做呢。”我在前,他在后,一起走了。
有一天到工地上,口渴的快不行,四处望着也没见到水,看见一个铁槽里有水,就赶紧迎上去喝了两口,味道有点怪怪的,结果上吐下泻的,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我躺在总算像样的床上,手上挂着水,父亲和工头刚从门外走进来,拿着几张单子,我盯着单子,他说,没什么东西。可工头说,我喝了工业用的水,还好不多,又及时,没什么大碍。我看着父亲,他对我笑笑:“好养着,我待会儿还要去忙呢?”那工头叹了一口气,“你这一闹啊,你老爹得白做几十天!”父亲忙说他多嘴,有对我笑了笑走了。我很不是滋味,我想说对不起,可有怕他说没关系,然后热泪盈盈的。想着想着我却热泪盈盈的了。
一个暑假过去了,爸和我拿着红色的入取通知书去城里报名,他回来后又做回了木匠,理了一个板刷头,看上去比以前黑了好多,好像在煤堆里滚了一圈。在这里有来自各地的学生,没人认得我,我也不认识他们,他领了东西帮我拎到了四楼的宿舍,得意的说:“没我来哪行啊!”我笑了笑,要是以前,我一定说他臭美,可事实似乎好像可能是这么一回事。
“我在这很好……你早点睡”,爸隔几天就会打电话来,可有说不上几句,就挂了。同学都不相信我在和我爸说话。
这个新年,又是只有我和我爸,他烧了一桌的菜,我悄悄地打了一瓶酒,父亲看到后,忙吧瓶摔了,可看到慌张的我,有懊悔起来,拍着我的肩说对不起。我并不知道爸现在如此敏感,只是说,不是你的错。
他匆匆忙忙地从出去,回来后拿着几瓶酒,笑着说:“我原想以后不再喝酒了,可今天难得高兴,我们爷俩喝一杯。”
“嗯。”我忙拿出了两个碗,为他倒酒。
他高兴地一饮而尽。又连喝了几杯。
他突然醉呼呼地说:“你说我哪里做错了?”
“你喝醉了”,我淡淡地说。
“是啊——错在喝醉了。我也不想赌的,喝醉了嘛!之后为你们,我想赢回来,可是输光了。我也不想你妈走的,喝醉了,把对自己的恨发泄了出来,我不想……”爸在我面前哭了,我第一次看见他哭,曾经以为他的笑是世界上最丑的了,可是现在这样更丑,我不想这样的爸爸。
晚上,起来上厕所,看见爸还没睡,对着照片,看到我,巧妙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泪眼说困,就回房了。
我望着美得一塌糊涂烟火和焰火上空的景色。打了个哈欠,眼泪流了出来,妈,明天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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