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地域上,贫瘠的土地裂缝四起,干涸久久地在这儿搁浅。田地颗粒无收,苦难伸出魔爪,恶狠狠地揪着人们的心窝。饿死的病死的大有人在,村民们为此焦虑不已。然而,命运扭转了局势。一个近乎寻常的日子,天上出现了聚层的云,突然哗啦啦下起雨来。正值那一刻,一啼稚嫩的婴儿哭声与雨声同时响起,嘹亮得即使倾盆大雨电闪雷鸣也无法盖住这一声啼哭。喜出望外的村民那焦渴的眼神被雨水淋湿,像着了魔般地在街上欢呼,欣喜若狂。欢呼声,雨声,孩童哭声,声声夹杂响彻在整个村的上空。他们都说,这难得一见的救命雨是一女孩带来的,这个婴孩一定是神仙转世,一到世上便给咱村带来喜气。
这个婴孩就是我,他们管我叫喜儿。
不知道你有没有尝试过一降生不谙世事的时候便已万千宠爱于一身?不知道你有没有试过很多人抢着抱你而导致你差点摔了胳膊?事实上,这滋味一点也不好受。每天在不同的掌心,嗅着陌生的气息,那种感觉,没有在爱的襁褓中的幸福,却只会让我的心出现一个洞,充斥着慢慢燥热的不安感。
在那蹦蹦跳跳的年纪,我总是喜欢问爹爹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那时爹爹总是会轻轻抚摸我的长发,详细而耐心地解释给我听。那一天,我眨巴着眼睛问爹爹,为什么别人有娘而我没有。爹爹第一次回答时没有轻抚我的长发,而是平静地告诉我:“孩子,你娘在生你的时候失血过多,去世了!”那语气里,似乎掀不起一丝波澜。
“爹爹,‘克死’是什么?为什么隔壁蓓蓓姐说我克死了我娘?”话音刚落,我看见了爹爹瞪大的眼睛闪着一种奇异的光,霎那却暗淡下来。他轻轻地叹一口气:“喜儿,记住,你娘不是你克死的!你一身喜气,只会给人带来生的希望,要怪就怪你娘命不好。唉......”爹爹沉默地走出房门,那背影,在月光下,诉说了无尽的落寂。我睁着懵懂的双眼,心底竟隐隐地有一丝疼痛,我捂着心口,朝麦田走去。
路过一间矮房屋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夹杂哭声的叫喊,探头望进去。蓓蓓姐哭着跑着,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死丫头,叫你说,我叫你说。喜儿怎么可能害死她娘呢!她是我们村的宝,以后对她好一点,咱们娘俩还要多沾她的光呢!”我静静地看着,蓓蓓姐哭着跑了出来,在碰上我的时候眼神时一闪而过的惊慌诧异,又瞬间变成一道光直逼我。瞳孔里积聚着的那道光,灼热的逼视让我忍不住眯上眼。我清楚地听见她在与我擦身而过丢下的一声不屑的“哼!”
我喜欢在麦场上晒一整个上午的太阳,金色的麦子,金灿灿的阳光,然后再喝上几口香醇的茶,一整个上午便惬意地打发过去了。偶尔会遇到地里参加劳作的小姐妹们,便和它们嬉戏打闹,或者一起编花篮,然后戴在头上争相打扮。而每次大家玩过头忘了干活时,便会遭到大人的训斥。奇怪的是,他们没有骂我,而是柔声细语劝我回家吃饭。我拍拍衣上的尘土,哼着歌儿屁颠屁颠地蹦回家,享受着村民热心地送到我家的“爱心”食品,留下身后那长长的呵斥声和断断续续的抽泣。从那时起,她们就很少找我玩了,年幼的她们无法理解为何一场雨给了我那么多特殊待遇。
于是我孤单影只地过着失色的童年。那时候,我一个人在角落玩泥沙时,总会看到粗糙的墙壁上刻着歪歪斜斜的字——“喜儿:克母”,“喜儿没有娘”。第一次看到这些字,我很生气地拿起尖尖的坚石在墙壁上疯狂地打划着,我企图划掉那些丑陋的字眼,可终究是无能为力,因为我发现这些字在角落如水草般滋长。我划破了掌心的皮,一道道结疤的伤痕,触目惊心。血水和泪水交杂混合着滴在墙壁上,让那几个字变得更为明显张狂。
一直在迷惑,自己受到的这“公主“般的礼遇究竟是为何?在他们辛苦劳作的时候,我可以偷懒可以休息可以肆无忌惮地玩,却不用担心挨骂。而他们,仍被所谓”男尊女卑“的教条封锁着,学习做着女红,学习着如何安守”妇道“。而我,可以随心所欲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应付异样的眼光。在他们看来,喜儿所做的一切,都可以为村里带来福气。我是神仙转世,当然与众不同。
我想,当你推崇一个人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即使他是错的,你也只能笑嘻嘻对他说:“真棒!”
我的生活过得无忧无虑,如浸泡在蜜糖中成长。可天知道,在我结束完白天的嬉戏进入梦乡时,我总会看到一个女人,含泪的脸颊对我露出了一丝丝的微笑,温柔无比。我发誓我活了这么多年,再也没有比她的笑脸更让我觉得温暖的了。
很奇怪,那个梦一直从幼年到长大,从未间断。好像每一个夜晚都是一次轮回。就像一部热门电影的重播。尽管如此,心底深处却是期盼着这样的梦的。即使上百次上千次,我都不会感到厌烦,那个女人的笑,如春风沁人心脾,心中的坚冰在一点点消融......我享受着这世上最美的笑容,企图永远记住,让它永存于我的生命。
当然,我也曾迷惑过,梦中的那个女人是谁?为何每天的梦都是如此重复?不过当我感到苦闷的时候,我就希望能见到梦中的那个人。我期盼那个微笑,也不知道为何越长越大,对那个微笑越来越渴望。它一点点地填补我空虚的心,让我找回了原本不属于我的安全感。这个梦,我不想告诉任何人,因为我觉得,这是我跟黑夜之间的秘密。做梦,成了每天最幸福的事。
就这样我稍长稍大,到了上大学的年纪,我成了村子里唯一考上大学的孩子。记得和我一起参加考试的几个男生,都被刷下来了。又一次,我成了村里的焦点。他们总是说,喜儿真是一身喜气,她呀,真是咱村的骄傲。
也许该说我幸运,其实一直以来我付出的努力都比别人少得多,可是却得到了很多。该说这是宿命,还是现实?
骄阳如炉火般炙烤大地,终于走出了这大山。那天村口聚集了许多送行的人,他们高兴地簇拥着我,让我有些喘不过气,这种感觉竟和儿时那般。不同于这热闹场面的,一个孤单的背影躲在墙角看着这一切,默默地,泪水湿了脸颊。
“不公平,一点也不公平!我多数成绩比你棒,比你努力。可为什么你可以去上大学?而我,因为爹的一句”女娃不用读太多书“而被否决?”狂风暴雨中,蓓蓓姐歇斯底里地喊着。
我撑着伞来到她身边,轻轻地帮她擦拭脸上的雨水。
“你走你走你走。”蓓蓓姐愤怒地叫着,用力地挥掉我手中的伞,雨水砸在红色的伞上,开成一朵朵细碎的花。
“哈哈哈~~~村里的人都是傻瓜,还真以为是你带来了那场雨。其实不过是一个巧合罢了!”我静静地走开了,如今又能说什么?而我,有资格说什么?
身后,是近乎疯狂的笑声。
时光飞逝,四年的光阴在我笔尖的缝隙中流走。我如愿地争取到了出国留学的名额。
时过境迁,重回故乡早已物是人非。唯一不变的仍是村里人对我宠爱。
熟悉的田间小径,勾起了对往事的记忆。我扔下行李,迫不及待地朝麦田奔去。10月的天气,凉嗖嗖地,金色的麦子在阳光下闪耀,许多辛勤的人们,在田里劳作,我一路走着,感受田间的清风,思绪飞扬。
“你是~~~喜儿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如果小时候我像娇贵的公主与你平视,那么,现在我是站在山顶,俯视一切。
我缓缓地转过身去,长年不经保养的皮肤上斑斑点点,黝黑暗淡。粗糙的布衣下包裹着发胖的身体。卷起了衣袖裤腿。
“你是~~~蓓蓓姐?”我惊呼,几年不见,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忆及蓓蓓姐曾经自信靓丽的外表,而如今,一副普通中年妇女的摸样。
“嗯!”她笑着点点头,露出整洁的牙齿。
我随意地和她拉拉家常,便找个借口逃也似地离开了。我跑得很快很急,不知道为什么。
“不公平不公平。”
......
那个雨夜她的歇斯底里仍在我脑海中回荡。
我躺在床上不停地想,忽然有种害怕的感觉在心底蔓延。
黑暗的尽头,一个女人在对我笑,有些神秘却很温暖。心中一股暖流缓缓升起。
忽然,那个笑容渐渐淡了,慢慢地......离我远去。
“别走,我害怕......”我急切地喊着。
“孩子,我得走了!“她突然说起话来。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以为,梦中的这个女人是不会说话的。
“孩子,对不起。十多年前,我抛弃了你,现在也不得不离开你。不过你要相信,一切迫不得已。十多年前,当我知道你是个女孩的时候,我痛不欲生。躺在床上真希望就这样痛着死去。因为我知道,醒来后,我无法面对你父亲和乡亲们那种眼神,更无法忍受今后我们娘俩苦不堪言的生活。所以我请求老天让我离去。最后他无奈地答应了,并说可以满足我的一个请求,我想到我们村子干涸的土地,所以......”
听了这些话,我激动得无法言语。这个人......就是十几年来朝思暮想的人么?我的心,剧烈地抽搐着.
"如今,看到,你长大成人,我也放心地走了."
"孩子,对不起......我爱你!"
我静静地看着,直到她如空气般消失。我伸手想去抓,却发现,她如泡沫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未曾出现.在我的生命力,毫无痕迹。
从此,梦中,再没有一个人对着我,笑脸如花绽放祥和温暖......
窗外,灯火辉煌.站在世贸大厦的最顶层俯视着繁华城市的夜景,霓虹灯梦幻地闪烁在迷离的星空下。秘书小王打电话来,告诉我明早飞完巴黎的会议行程。我挂断电话,脸上,突然有些湿润,冰凉凉地......
"下雨了......"我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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