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妖的记忆

1

在我死后的第二夜，有人在城东的阁楼之上用放的枯黄的女儿红为我践行。他一身剑客打扮，黑衣蒙面。夜深月未央；匆匆。城东巡逻的侍卫似乎对他视而不见，而他诡秘一笑信手扔掉几粒石子。那些官兵一如无头苍蝇在夜的幕布中团团转，而他只留一背影一酒坛肆意遁去。

或许，大宋国都开封的防御对于他只是一叶障目似的欺诈。在许久之后一个月色全无的夜晚，又一次路遇那个蒙面剑客。他似乎能感到我的呼吸，双目盯着我那枯瘦的脸，随我一同伤逝于那个惨淡的夜暮中。

良久，他口中顿顿地吐出：错生帝王家，词中之妖。木剑亦惋，奈何江山太远，红颜相去千里之外。

或许从我死去的那一刻开始，注定了我的记忆无法抹去。自从那夜“词妖”称号一出，家国疲顿江湖沸腾。江南在七夕不久后，大雪纷飞，暖了故国醉了一人。偌大的宋朝，被这个称号吓破了胆。

看那曾亲手调制毒酒于我的皇帝，满脸的焦急惶恐，汗水浸透了他以及他的王座。隐于月色花香下的我，嫣然一笑；在不经意间忘记昨天。

浓妆淡抹的黎明，又遇那剑客。一柄木剑尘土布满，看是许久未曾出鞘。无语，我们在相遇后，分别背着地平线向着地平线飞奔而去。

2

他死的那天，我正在悟《木剑简谱》的最后一招，桃之夭夭。禅寺的佛音与暮钟之声掩饰了一切，加之后来的月色正浓以致他的死我无法感知。

粉黛三千早已寻觅到新的归宿，而我在他远走大宋之后无数次的彻夜不眠。后偶遇道家高人有幸得赠《木剑简谱》。

本想假借我一人之力加佛家木剑去挽救一个帝王的凄凉。本以为在桃之夭夭之后，一切可以像传说一样结束。我们一同隐遁，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一切烟消云散。

习得“桃之夭夭”之后，我拥有了可以看到死去灵魂的法力。他依旧徘徊在大宋国都的东南的阁楼上，泪痕徘徊在衣襟之上。

我一如彩云掠过一切，飞奔到他面前。伸出去的手，在即将触及他的那一刻又缩回。这一瞬的动作，他竟也没有发觉。看来他早已将我忘却，那凄哀的目光中将我的一身的黑衣映衬却寻不到我的眼神。

我信手从城东酒店中取一坛女儿红。寂寥无声的街道，我举重若轻的步履匆匆掠过。六街人静，夜如阑珊，千年酒窖芬芳我却泪眼婆娑。看那坛酒的枯瘦，便得知这是一坛绝世好酒。扬长而去的我，将这枯瘦的酒连同思念将他浇灌。

分别之后的相遇，形同陌路。他正在变成真正的妖，举世无双的词妖。与我有关的记忆之花正在萎靡，我一个人的思恋不足以浇灌。

3

我随着风，飘荡于尘世间。江南，一不小心踏进；又一不小心落泪。而我的泪，早已没有了温度更没有了质量。那些泪水滴落在江南沃土之上，如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散落。那一刻天空的雪分外妖娆，而我竟无法感知江南的寒冷。

自与那个侠客分别许久之后的今夜，却是分外的怀念。狼烟四起的天下，曾经的辉煌终究落魄。江南似乎从小就注定没有帝王命的孩子，一不小心的帝王运终究在北方人的狼性面前输得一塌糊涂。

我的江山，那般的脆弱。那个侠客的目光让我在慢慢地回忆中想起那个角落的伊人，粉黛三千在我匆匆的步履不羁的目光中早已老去。

分外的怀念只会引来陌生的凄冷，我在回忆中突然感到了奇酷无比的冷与一丝的不忍。

江国岑寂，远处的渔火在降雪中飘零。曾经的宫殿是否依旧金碧辉煌，那些尚未烧完的蜡烛在分别后的日子里过得怎么样。

过分的凄冷，迫使放弃回忆，与那个伊人有关的记忆在风雪中慢慢地被一些与时光有关的物质抹杀。

4

他还是去了江南，那里的一切会加重他的伤。生前的伤痕，死后的惨淡，那样他真的会永远地成为妖，而他的记忆将只与词有关，我不想他的记忆里没有我的空间。我的泪水，滴落在手中那柄尘封许久的木剑之上。月光洒落成的霜，将我的夜行装映衬成雪花白。

向南，雪花在加重。记忆之花，在枯萎。我的木剑，在一路狂奔中安静无语。我指尖渗出的血，在木剑的脉络中蔓延。

南唐的气息越来越浓重，他应该不会远走。我的轻功此刻过于缓慢，无法掠过严重腐蚀的旧时光。他的背影依旧熟悉，不再温暖。词妖这个称号，在他的身上慢慢地兑现。我强忍住泪水，对他俨然一笑。期待他不经意间的一次回眸。

这就是故国吗，我们的故国。窗子上的雕花十年不变，我想二十年三十年很多年都不会变吧。

如今他的背影不仅没有了温暖，反而在散发着一种世间罕有的冷这就是所谓的妖界吧。我的木剑蠢蠢欲动，示意出鞘。我似乎早已忘记木剑的职责，道家的剑谱无论是多么的稀有珍贵都不会脱离斩妖除魔这一主题。

张天师所有的剑法，都是直指妖魔。无情的桃木，将会遁去所有的邪恶。

我的木剑，我的留恋。江南的故国在我的手中，他的心里刹那间老去。

5

我的背后突然有一丝的含情的温暖，尘世间未曾了却的伊人在千里之外狂奔。我的思念在死去，与词无关的记忆之花正随着伤势的时光脱落。

我已不能动弹，一切正被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物质冰封吸收重新释放。也想回首，翘望伊人。只是妖界的风霜太过浓烈，以致我成了一尊即将没有尘世记忆的雕塑。

记忆正被凌迟，灵魂深处的痛却也没有想象那般惨烈。

温暖在迫近，尘世伊人在无限的将我接近。我的头，被死死的固定。记忆会在某一个瞬间抽空。我正在成为真正的妖，词妖的记忆会在死寂之后复活。而复活的只有那些词句，而词句背后的故事与温情一如泼墨山水画隐退。

雪溢满了江南，淹没了亭台楼阁。

6

木剑终究出鞘，我的身体随着右手中的剑腾起。直指那个人的背影，词妖的记忆将会被我的木剑在下一刻抹杀。形神俱灭。我一身的冷汗，这次的冷超脱了妖界的风霜。

我在木剑尚未触及他之前，用尽全身的气力将木剑与我的脖子无限的贴近。彻夜不眠的我，在那一刻终于得到了一种身体上的解脱。

平行线，终究相交成一条直线。血，溅了他一身。被冰封的他，霎时间恢复了自由与记忆。当他刹那的回首，却无法预知我已死去。饱含温情的目光却要迎接我的死亡。

命运将太多的不公平加在他身上，他的灵魂在哭泣。我的灵魂在惨淡中与他相望。来不及拥抱，木剑却将我的灵魂挟持而走，远赴东华帝君的道场。

我们目光之间的距离被无限的拉长。

7

我终究没有成为一只妖，词妖的记忆永远的留给了后人去遐想。

距离拥抱，只差一刹那。看她远去的目光，还有那些溅落在我的灵魂深处的鲜血让我的灵魂几近爆裂。那天的江南的黎明，迟到了半个时辰。妖界的混沌，从此以后与我无干。

我在轮回中，将伊人的姓氏珍藏。

伊人远走的道场是我再多次的轮回也无法企及的道家仙境，唯有在尘世间做一个修道士，期待再一次的邂逅。

而邂逅，是否真的就是结局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