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爱

四 你所留下的，是带给我的痛苦

是黛西出的钱给老头办的后事，黛西说毕竟还是跟他有些交情。

事情过去后，这个女人就离开了。

来这的两个月没有遇到薇儿，也许她早已把我淡忘了吧。

我还是选择留在原来那座城市，又去那家餐厅，还是当服务生。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是时间轻轻巧巧的带走了一人，地球还是转动着。

花开花落，又是几年了。

这家餐厅越来越好了。桌子椅子全变了样，白的桌布，上边放着玫瑰，淡淡的壁纸，别有一番情调。来这的人，渐渐多起来了，有平民小百姓，生意场上的白领，还有．．．．．．

黛西!

她怎么来了。呵，不管谁来了，我不怕了。我现在的生活很好，无妨有几个人来打扰一下。

“黛西姐。”我喊她。

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仿佛带着绝望的气息。穿着也没以前那么光鲜了，这，这是时间在改变她吗？

不是。

她把我带到了外边，没有多少人。她，她朝我跪了下来，那双眼睛里顿时溢满了泪水。

我诧异。

“呜呜呜呜，小絮啊，小絮。我．．．．．．答应我一件事好吗？”她紧紧的抓着我的手，显然，她发生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黛西姐，你先起来，到底怎么了。”我扶她，却扶不起来。

“呜呜呜，我，我买小孩，被逮住了。现在整座城市的警察都在抓我，你帮帮我把，小絮。呜呜呜”

上帝最喜欢抓弄人了。这一点我可是知道的，我说，无论上帝给我开什么样的玩笑，我都能承担的住。可现在，事情出来了。我却不知道如何接应。

“这．．．．．．黛西姐，我跟你又不长一个样子啊。”我推脱，推脱。

“没事的，小絮。我骗小孩的时候，只有那个孩子看清楚我到底长什么样。那些在那边追我的警察，只看见我的背影，你只要剪成短头发就好了。”她的语气里带着哀求和一点点的希望。

“我．．．．．．”我的手被她狠狠的抓住，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絮啊，我原来对你怎么样，你还不清楚吗？我现在还有一个八十岁的妈妈，一个刚成年的小孩，你帮帮我吧，你去自首就好了，你扮成我啊，你说你是黛西啊。”她急切。

这就是社会，你欠人家的，总得还的。现在，我给她钱，她是不会要的。所以．．．．．．

“嗯。”我咬咬牙，放弃了我一辈子的清白。

具体的事情是这样的：黛西到一户农家骗走了一个小孩，刚走没多远。一个妇女就追上来了，后边还跟着警察。她抱着那个哭泣的孩子拼命的跑，眼看警察离自己越来越近了。我决定放弃那个孩子，便撒了手，把那个孩子扔到了地上。坐上接应的车，跑了。那个孩子因为摔得很厉害，所以在医院里躺着。只有那个孩子看清了黛西的面貌，但那个孩子一时半会醒不了。所以，只要我顶替了黛西。她就安全了。

我剪了头发，在右眼下点了一颗痣。最后，用刀，在额头上划下了疤痕。

去自首的那天，我去看了老头。我对他说：“不管你是不是我爸，我还是认你当爸。还有，你可能很久很久都见不到我了．．．．．．”

我被判了九年。

监狱的大门是黑颜色的，进去的那一霎那，我想起了七年前，我骗过的那个小男孩。还是能够清晰的记住他的模样，他长大了吧，会不会恨我呢？

五 我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大姐姐了

监狱的日子很难熬，更何况是为别人蹲监狱。

监狱的日子是难熬，不过奇怪的是，这九年里，每周都会一盒鸭汤送来。我问监狱长：“是谁给的？”

他狠狠的吼了我一句：“吃你的吧。”

这九年里，我浪费掉了所有的青春，成了一个33岁的老女人。

出狱的时候，我从黛西变成了方小絮，我回来了。

我跑去问监狱长，到底是谁给我送的鸭汤，只有离我出狱的最后一周没有送之外，一直送了九年。每次喝到的味道都是一模一样的。熟悉的气味，淡淡的鸭汤。我想去感谢那位好心人。

也许是监狱长看我可怜吧，或者是岁月把他虚荣的心磨的平淡了。他告诉了我：“

一个50来岁的男人，表情没变过，很严肃。看人的时候，总觉得像是在瞪人，有时候是一个女人，也是50来岁，有很深的眼袋，肯定常常哭吧。人很好，有时候给我几个小钱。不过，他们好像不是本地人。上次听到那个女人说：“哎呀，糟了，快赶不上801车了。”801是去C市的，他们应该在C市吧。”监狱长把他所有知道的都告诉了我，我很感激他。

“谢谢。”

C市是原来我和老头一起住过的城市，那里有我不堪回首的记忆，我实在是不想去。而且，我在C市根本不认识什么人，是谁呢？

刚出狱的我，身上没有一毛钱，怎么坐车去呢？像我这种蹲过监狱的人，没有什么地方会要我的，怎么办，怎么办？

我想到了薇儿，可是，后一秒便灰暗了。薇儿啊，她现在也和我一样，是个33岁的中年女人了。她会嫁人，出去找工作，怎么会还是留在原来那座城市呢？

在街上徘徊了一阵子，我想在C市的人海里寻找两个50来岁的老人如大海捞针，所以我还是决定去找A市，看看薇儿到底有没有在，抱着仅有的一点天真。

至于路费，是监狱长给的。

几经转折到了A市，我还是清楚的记得薇儿家的路线。这儿也没怎么变，多了几可绿树，少了几堆垃圾。看着薇儿家的门牌，有可能这里已经不是她的家了。我抱着一点点的希望敲了敲门。

门开了。

是一个中年妇女，有些偏瘦，短短的头发。她像极了薇儿!

“你好，我是戴薇儿，你找谁？”

“轰——”我感觉我的心脏从埋葬很久的土里破土而出，一种喜悦，一种新的活力。

“薇儿，我是方小絮啊，小絮！”我抱住了她，一脸的激动，我的希望燃烧起来了。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太吃惊，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身体一直在抖。

我放开她，只见她满脸的泪水。

我急了：“薇儿，你怎么了。”

她狠狠的摇了几下头，说没事没事。

接下来，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了。包括16年前我怎么去骗那个小男孩，怎么骗她。我爸告诉我我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我帮了黛西，进了监狱。一直到现在看到她。

薇儿好像并不吃惊，好像一切的事她都知道一样。整张脸是平静的。

我们又开始沉默了，想16年前那个傍晚一样。

“小絮，其实这些，我早就知道了。”

我一直以为薇儿会吃惊，没想到现在吃惊的却是我。

这好像是老天故意安排的一场案件，处处是惊心，处处都是意想不到。

“．．．．．．”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个小男孩，是我的弟弟。也是，你，戴小絮的弟弟．．．．．．”

我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茫茫然的望着薇儿。戴，戴小絮？什么意思？

薇儿开始讲所有的事情，我一直不知道的事：“

我，小絮你，还有那个小男孩。我们，我们是亲姐弟，我们都姓戴。我叫戴薇儿，你叫戴小絮，那个小男孩，我们的弟弟叫戴沐咨。至于我们的父母，就是你在那条小巷子里看到的三个人，哭得失声裂肺的是我我们妈，另一个女人是小姨，那个男人就是爸啊。其实我老早就知道你退学了，你在办公室和老师讲要对同学们保密时，我就知道了，知道你要去哪座城市了。很巧，我父母就住在哪里，所以，我跟外公外婆打了声招呼，就去找你了。那天在街上遇到你，的确是巧合，我一路跟着你，走到小巷里，那条熟悉的小路上。直到你走进小巷里，带出的那个小男孩，我的弟弟。直到你的那个养父把他打晕的时候，我就瞬间明白了。我不敢跑出去，尽管那是我的弟弟。你的养父发现了我，把我狠狠的盯了一眼。”

“不，我不相信。薇儿你是我的好朋友啊，你，怎么会是我的姐妹，不，不可能，我怎么会．．．．．．把自己的弟弟买了了。”我拼命的摇头，极力的否认。

薇儿继续说：“第二天，我想你也知道。我努力的使自己的显得平静，我没有把我的弟弟是被我最亲爱的朋友骗走的事给我爸妈说。我要护你，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那天吃了饭，我一直紧跟着你，直到你回家。

“我待在C市有十来天，我不停的安慰我爸妈。也是那次，我第一次知道了自己还有一个比我小一岁的妹妹。在我一岁的时候，家里没有钱，妈妈又生了你。外婆说这个家够穷了，还要这么多孩子干嘛。于是悄悄抱着你，把你扔到了一个很远的小村子里。在你裹得厚厚的被子上放了一张纸条，你的名字：小絮。未若柳絮因风起。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小絮，小絮。他们说那孩子颈后有一颗痣，我记得你后劲上也有一颗痣。为了证实这件事，我每天都跑去你家，等你出来。可迟迟没见你出来，却听见屋子里有你痛苦的叫声，我看到你爸把棍子扔到门外时，我就知道了。他在打你，你很痛苦。我想，我不能这么懦弱了，我要帮你，我不能让你爸这样打你。我还要进去问问你爸到底把我弟弟弄到哪儿去了。我准备进去时，去瞧见你跑出来，我躲在墙后，一眼就看见了你颈上的痣，我越来越相信了，你就是我的妹妹。”

我的情绪稍微平静下来了，想起了从前，那个小男孩，那个老头。

“我走进你家门，看见你养父躺在沙发上，是在睡觉吧。我鼓起勇气过去推他，他睁开了眼，看见了我。我害怕的看着他：“叔叔，你，你好。我是小絮的，的．．．．．．”我说话吞吞吐吐的。

我以为他会赶我走，没想到他却说：“小絮的朋友是吧。我看见你很多次了，说吧，有什么事。今天我心情好。”

“我，我想说，求求你，把我弟弟还给我。”我说着，跪了下来，眼泪瞬间就从眼眶里跑出来。

“哼，看在你是小絮的朋友，我才没把你杀人灭口。没想到，那小孩是你弟弟啊。你不会去告我吧，啊？”他紧盯着我，像瞬时都要把我杀了一样。

“我，我给你钱，我不会告你的。告了你，小絮怎么办？”我倒是冷静了下来。

“哼，说到那丫头。”他站起身，向你的房间走去，可是，跑出来却像发疯的狼：“可恶，那死丫头，不知道跑那了。我的钱也不见了。”说着，就跑了出去，像我不存在一样。

待他走后，我翻遍了整间屋子，想找到什么线索。在你养父的房间里，我发现了一个本子，里边夹着一张纸条，居然是当年我外婆写的那张纸条，你的名字，跟我外婆描述的一模一样。我这次肯定下来，小絮你就是我的妹妹，一定没错。再看看本子，上边有歪歪扭扭的字迹，有人名，和一些地址，以及电话号码。有8页，也就是在第8页，我看到了我弟弟的名字，不过，地址不是我们家的地址。我知道了，这是我弟弟现在的位置。我慌忙的收起本子，跑回家。”

“我把一切告诉了我爸妈，并把纸条交给我外婆对证，外婆点了点头。我们没有去报警，怕会连累到你，就根据本子上边的地址，找到了那户人家，看到我弟弟被一个妇女牵了出来，哭得很厉害。直接把孩子抢回来是不行了。我们觉得找这户人家谈谈，不知道是不是通情达理，我们把沐咨要了回来。接下来，就去找你，可是你却不见了，消失在茫茫人海中。过了几年，直到遇到一个叫黛西的女人，才知道你进了监狱。你一定想问鸭汤的事吧。那是妈给你炖的，每周都给送过来。”

终于知道了，所有的一切。我33年的岁月原来都是荒废的。

“小絮，戴小絮，跟姐姐一起回家看看爸妈吧。”薇儿微笑的看着我，不，现在该叫她姐姐了。

走在那条小巷上，我心上被占据的再也不是恐惧与害怕，而是满满的幸福感。

这是我第2次站在这户人家门前，这次门前有三个人，一个女人，一个男人，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女人微笑着，男人一脸的严肃，总觉得像是在瞪我，男孩也笑着。

我跟着我的姐慢慢走过去，我像一个羞涩的小女生，走在姐姐后边。

“孩子，欢迎你，我的孩子，我的小絮．．．．．．”走到那个女人跟前，她紧紧的抱着我，我感觉到肩上有什么液体，她哭了，是幸福的哭。男人看着我，还是像在瞪人，不过我看他的眼神，也是在欢迎我，欢迎我回家。

我抱着我的妈妈闭上眼睛轻声说了一句：“爸，妈，我回来了。”尽管很小声，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都开心的笑了。

其实，我们这个家一点都不小，后边有大大的院子。现在我就在这院子，还有我的弟弟。

现在，我没有打过招呼的，就只有我弟弟了。我有些不敢看他，可是我却感觉他的眼神一直看着我。

在院子里坐了好一会儿。

有个细嫩的声音轻轻的唤我：“姐。”

我回过头来，看着这个男孩。他很高，脸白白的，显得很清秀，高高瘦瘦的。一点也不像16年前的那个可爱的小胖猪。

“嗯。”我应道。

“．．．．．．沐咨，你，你恨我吗？”鼓起了所有的勇气，我才敢开口叫他的名字。

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微笑的对我说：“姐，你是我的好姐姐。无论以前发生什么样的事，我都不会恨你。作为你的弟弟，我的职责就是好好的爱你。”他的微笑仿佛能治愈人，我忐忑不安的心平静下来，身边有暖暖的阳光围绕。

这一席话听得我有些想哭，明明该是姐姐好好爱弟弟的。哪有姐姐做了错事，弟弟还爱她的。

我跑过去，抱住他：“嗯，我的弟弟。”

六 未若柳絮因风起

我是戴小絮，我有一个幸福快乐的家庭：有弟弟，姐姐，妈妈，爸爸。

在这里有清闲的时候，也有温馨的时候，也有繁杂的时候。在这些日子里，我最喜欢的就是清闲的时候，这样，我就可以多读一些书。我可是一个40岁高龄扔不断学习的人啊。

我特别喜欢看关于亲情与爱的文章，每当看到这些文章的时候，我的心里就会浮起阵阵的温暖，就像三月里的春风，别样惬意。

而且，有时，也会想起我的另一个爸爸．．．．．．

我一直叫他老头，现在觉得挺对不起他的。虽然过去的日子已如烟云，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他，一直在我心里。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满脸皱纹的老头．．．．．．

很小的时候，我总在东问问西问问，尽管知道那老头脾气不好，但还是爱问。

“爸，我为什么叫小絮啊。”那天晚上，他喝醉了酒，整个大红脸，看起来有些喜剧。

“咕噜噜，啊啊，小絮啊，小絮．．．．．．”他拿着酒瓶念叨着我的名字。

“我那知道，他们说的，未若柳絮因风起，你亲人说的，我不知道。”他说着，翘起了小手指，那张脸，那动作，惹得我大笑。

“呵呵，爸，你说啥呢？你就说你取得不就行了吗？什么亲人啊，呵呵。”我笑他。

“我不知道，我又不是你亲人，你是我捡来的，小丫头。”说着，他用手指了指我。

“你说什么呢，爸，我扶你到床上．．．．．．”

我给他盖好棉被，正准备走时，他却拉住我的手：“

我去查了意思的，那啥未若柳絮因风起是一个叫谢太傅的人把他的侄子啊侄女啊请到家中来，问白雪像什么？侄子说像盐，侄女说不如比作柳絮吧。柳絮是春天的，现在是冬天。既然白雪是柳絮的话，那么在这大冬天里漫天柳絮的飘，有了春之意啊．．．．．．”

我听他说完，原来我的名字就是这个意思吗？我突然觉得他像一个文人，呵。

想夸他几句，却听见了轻微的鼾声。

我悄悄出了房门，一整夜都在想我的名字。

后来，我上了中学。要学一篇文言文叫：《咏雪》 里边就有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我翻了翻工具书上，上边的解释，居然，居然和当年老头给我讲的一模一样，我记得那个老头只上过小学，大字不识几个。他怎么知道这文言文的意思呢？

那天，他不在家。我悄悄进了他的屋子，左翻右翻，发现了一本《文言文全解》．．．．．．

我哭了，像他这样的赌徒，怎么会来记这些东西。也许，他一直都在等我问他，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他忘了那次的酒后，以为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他就不讲。可是，我却早已知道。

我合上了一本书，闭上眼睛。脑海里慢慢的出现几个人：薇儿，沐咨，爸爸妈妈，还有那个．．．．．．老头。

薇儿为了保护我，她没有去告我偷了弟弟，一直帮助我，解开了我的身世。如果不是她，也许现在我还是一个当初乱游荡的废人。

沐咨，我的弟弟。我骗了他，他却一点也不恨我，还爱着我，爱着那个欺骗他的姐姐。

我的爸爸妈妈，知道我骗了弟弟。知道我这个失散了几十年女儿，知道我进了监狱，他们还是给我送浓浓的汤喝。

至于．．．．．．那个老头，我从来不怪他，因为我知道，他是爱我的．．．．．．

三月的春风再也没有那么柔和了，也许是我身边围绕着这么多爱我的人，暖暖的情吧。

他们都有他们的方式在爱我，我一直不知道。其实，爱不是让被爱的人知道才叫做爱，在你眼中是笨拙的爱，正是这样的拙爱，才会让人真正理解“爱”这样一个字。至少，现在，我就是这么想的。

忘掉旧事，新物已来。

冬天已过，柳絮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