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横祸
放暑假了，奶奶一大早起来，在院子里喊，"强子，奶奶知道你最爱吃杏子，我上山给你摘杏子去了"。强子没有言语。一直到中午还没见奶奶回来，强子去告诉爸爸，奶奶去摘杏子还没回来，建国一听感觉不妙，他知道他妈妈高血压，而且今天特别热，赶紧和豆豆还有几个邻居一块上山去找，终于在一处崖下找见了强子奶奶，崖上有几颗杏树，这个斜坡度也不高，土质松软，不会摔的很严重，但是人已经不行了，旁边还有散落的杏子。
直到大家把强子奶奶抬回家，叫来大夫一看，大夫摇摇头，"人已经不行了，准备后事吧"，一家人哭的死去活来，没想到健健康康的一个人，半天的功夫，说没就没了，悲伤笼罩着整个院子，尤其是刚子，哭的撕心裂肺，最后把气全撒在强子身上，"都是因为你，你和奶奶不说话，奶奶天天唉声叹气，为了讨好你，给你摘杏子才摔死了"，强子被刚子打得鼻青脸肿，嘴角还流着血，强子忍着也没有还手，任凭眼泪静静地流，豆豆在旁边默不作声，最后还是建国和邻居在外面搭灵棚，听见打闹声跑进来拉住，建国告诉刚子，奶奶是突发高血压去世的和强子没关系，刚子根本听不进去，还在那里哭闹。强子心里也在想如果奶奶不去给自己摘杏子，可能就不会掉下山崖，他心里也突然觉得对不起奶奶，但是更令他伤心的是，这事明明也不能怪他，刚子下狠手打他，为什么妈妈就在旁边，也不替他说一句公道话，此时他对妈妈已经恨到了极点。
五天后，建国安葬了妈妈，家里搭的灵棚也该拆了。真是祸不单行，就在建国踩在梯子上解最后一根木桩绳子时，梯子底下滑了一下，上端错过了房檐边，建国毫无征兆的从梯子上摔了下来，一条腿和半边屁股重重地磕在廊沿边上的石头上，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一阵钻心的疼痛使他意识模糊，继而感到头皮发凉，发麻，眼冒金星，浑身一阵刺痛抽搐，接着呼吸都感觉好困难，耳边只听见豆豆沙哑的哭声，慢慢的越来越远，他失去了知觉。
建国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看着豆豆憔悴的面容和两个孩子哭红的眼睛，建国意识到了什么，他挣扎着想起来，但是下肢没有一点点知觉，他绝望的问豆豆他怎么啦！豆豆只是掉眼泪，在建国再三的追问下，最后还是告诉了建国实情，由于他掉下来时刚好碰到石头边上，尾椎骨粉碎，还有坐骨移位，大夫说伤了神经，说可能站起来的概率很低，即使站起来，有一条腿可能永远不能走路了。建国绝望了。豆豆一直在身边安慰他，鼓励他。对！我不能倒下，这一年家里接二连三的变故，孩子才刚上初中，我是家里的精神支柱，我不能倒下，不能让这个家无依无靠。
经过大夫的精心治疗和豆豆的无微不至的关怀，建国很快出院了。一年后，建国的一条腿有了知觉，他尝试着看能不能站起来，但是另一条腿还是没有一点感觉，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不能放弃。豆豆买了一副拐杖和轮椅，每天推着建国去河边，然后慢慢扶起建国，架着双拐，艰难的一步一步走，每次就走几步，两人都累的大汗淋漓，但是每次看到建国一次比一比走的步数多，豆豆别提有多高兴，到最后不用豆豆扶，建国自己可以拄着双拐走几步，豆豆虽然疼在心里，但是似乎又看到了希望。这两年在河边随时都能看到他俩的身影，从开始豆豆推着轮椅到后来建国自己架着拐杖，豆豆跟在身后默默守护，就像建国自己说的，豆豆，你看我是不是比这棵石枣树还坚强，这时候豆豆会开心的笑了。
10. 打工
春去秋来，强子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市里重点高中，刚子连最普通的高中也没考上，任凭豆豆和建国软磨硬泡，刚子就是执意不再去上学。而是随着村里的一个小伙去了城里的汽车修理厂，这个厂离强子的学校只有几步之遥。临走时，刚子给豆豆留了一份很长的信，"妈妈，原谅我这些年的不懂事，您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我看到了你的煎熬，和不容易，你那么爱这个家，付出了所有，你亏欠了强子，同样我也亏欠了他，我不想再给您添任何负担，家里的情况已经无法供我们两个上学，我现在长大了我必须去承担所有，你放心，强子上学到大学毕业我来供他，你永远是我的亲妈……"豆豆这才知道，原来刚子早就知道了她并不是他的亲妈，但是这些年，她对待刚子确实比亲生的还疼。豆豆捧着信，泪如雨下。
自从奶奶去世，爸爸受伤，强子这几年更是寡言少语，这两年在家里除了和爸爸爷爷偶尔说句话，和其他人都无话可说，尤其是妈妈和刚子，有多远就躲多远，除了吃饭时一家人在一起。现在自己离开家去城里上学，心里倒觉得突然一下轻松了，村里有十几个和自己一样的学生，有些爸妈不种地了，在城里租一间房子，一边打工，一边陪读。强子知道自己家里情况特殊，爷爷这两年身体也不行了，经常生病，把商店和磨面房关了，地方租给了别人，妈妈还要照顾生病的爷爷和爸爸，还要种地，家里的收入也越来越窘迫，全靠妈妈这个坚强的女人来支撑，所以他好像也没有开始对妈妈那么多的怨言，每次爸爸都会告诉他，"你妈妈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妈妈，是最好的妈妈，这个家没有你妈妈早就散了"。他也想慢慢的尝试着去理解和原谅妈妈，但是他也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做到。
每个星期五的晚上，都是豆豆最高兴的时候，她扶着建国在河边的石枣树下等待强子，望着石枣树一天天、一年年的变化，每次在这里望着大路，等待着强子的出现，每次强子第一声呼唤的永远是爸爸，她多么希望看到的强子时，不再冷漠，有时候第一声能听到喊她妈妈，但是每次迎接她的都是默不作声，然后就是扶着他爸爸慢慢的走，她只好悄悄地跟在身后回家，然后精心准备饭菜。
星期天下午走的时候，豆豆把洗的干干净净的衣服叠整齐，装进背包，又准备好多吃的，都分的清清楚楚装进袋子，强子看着殷勤的妈妈忙出忙进，心里还是有一丝温暖，但是一想起以前妈妈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下子那些温暖有荡然无存了。只是默默背起包，提起袋子就走。每次豆豆和建国送强子到大路口，强子让爸爸回去，豆豆总会抢着说:"我们不是来送你，我和你爸是在河边来锻炼的"，强子不再说什么，头也不回的走了，其实他心里在流泪，豆豆心里也明白，强子对自己的这样的态度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开的。看着强子拐过弯不见了，才扶着建国坐在河边石枣树下聊天。
11.改变
对于刚子，强子还是很怀念小时候经常被他欺负的时光，虽然经常打打闹闹，毕竟有同龄孩子的天真和潜意识的血缘关系，只要他被其他孩子欺负了，都是刚子第一时间来保护他。自从强子受伤，奶奶去世，爸爸瘫痪，刚子动手打他，兄弟俩也慢慢的生疏起来，不再像以前过家家似的，一边打闹一边和好如初，现在已经说不清对刚子是爱还是恨。
强子上高中后，刚子在附近的汽修厂工作，几乎隔三差五买点东西就在学校门口等强子。强子远远看到哥哥，偷偷有意的躲开了，刚子只好把东西交给同村的同学让捎给强子。强子瞅着经常出现在宿舍大包小包的零食，尤其还有他最爱吃的南瓜蛋糕，心里也有种莫名的感动。偶尔强子放学后偷偷跑去修理厂，躲在大铁门后偷偷看，刚子浑身油污的在车底下爬出爬进，他似乎长高了，晒黑了，成熟了，这个年纪，应该和他一样享受校园的美好，但是他明白刚子为什么过早地融入社会，他这两年很辛苦，把努力挣来的钱都填进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但是强子就是不愿靠近他，更不想说出感谢的话。有时候刚子突然看到大门口有熟悉的影子一晃，再定睛看时消失了，其实强子已经悄悄的漠然离开。
就这样三年的时光，兄弟两人的感情在若即若离，相互牵挂，和无法言明中不知不觉度过。
豆豆很心疼这几年刚子把钱一分不少的拿回家，怕他亏待了自己，每次豆豆让刚子留一部分自己花，但是每次刚子都是偷偷把钱压在妈妈枕头底下。每次豆豆看着枕头底下的钱，心里感慨万千。
豆豆还在门口回忆着过往的一切，如做梦一般，从当初自己一个烂漫少女到如今的老大妈，时间过得飞过，也考验着一切。突然电话铃声把她拉回了现实，"妈妈，我听说强子被清华大学录取了，真为他高兴，我下午就回来了"。豆豆收住眼泪，转身进了院子，不再理睬强子和丈夫，她要精心准备，她的两个孩子，一个考上了清华，一个好久没见了，今晚算是大团圆了，必须好好庆祝一下。
天刚麻麻黑，树上的鸟儿还在扑楞楞的乱飞，门口晃悠的一大群母鸡陆续上了架，巷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刚子回来了，他一进院子，嘴里喊着爷爷，眼睛却四下搜寻，看见强子和爸爸在西房廊上坐着聊天，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跑过去和刚子打招呼，"强子，恭喜你，还是你有出息，我今天专门回来给你道贺"。强子瞅着刚子，奇怪的眼神瞅了瞅他，然后冷冷的"嗯"了一声。刚子搬来一把小板凳坐在父亲身边，强子借故说看看爷爷起身走了。
刚子眼神不由黯淡了，建国拍拍他的肩膀，"这几年你也受委屈了，我给强子说了多少次，一家人没什么深仇大恨，多理解，多包容一点，我看他现在也在慢慢改变，给他点时间"。
豆豆今晚炒了六个菜，还炖了一只鸡，按说家里养那么多鸡，平时可不舍得宰一只呢！今天特殊的日子，一家人难得这么在一起，她把一张桌子摆到院子中间，打开院子的灯泡，还把前几天城里的朋友带来的一瓶酒拿出来，给老公公和建国还有自己每人倒了一杯，给刚子和强子倒上了饮料，全家人刚开始都默不做声，看着豆豆忙活，没人动筷子，一直到豆豆忙完后坐下来，强子爷爷先说话了，"豆豆啊！这些年苦了你了，这个家拖累你了，你看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建国还是这个样子，我是看在眼里啊！我心疼啊"，豆豆一下子眼圈红了，"他爷，您别说了，这是我的家，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建国一言不发看着豆豆，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眼底全是心疼和无奈，喵了一眼强子和刚子，"给你妈妈敬一杯酒，她是你们这辈子最感谢的人"。刚子站起来，"妈，你就是我的亲妈，我说过我长大了，亏欠你的，你亏欠强子的，我都会一点点补回来"，豆豆已经泣不成声，强子惊异的瞅着一家人，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饭后，豆豆忙着收拾碗筷，刚子喊强子出去走走，也许强子也有许多的疑问，一声不吭跟着刚子出门了。
第二天豆豆早早起来，他知道刚子要赶早班车，收拾好一切，又准备了一包吃的，送刚子到村口，刚子意味深长的看着豆豆，"妈，我和强子是亲兄弟，我和他和好了，你放心，以后我和强子好好孝敬你"。豆豆拍拍刚子肩上的灰尘，勉强笑着点点头，刚子坐车走远了，豆豆还在呆呆的看着刚子远去的地方发呆。
回来的路上，豆豆想去河边的石枣树下坐坐。马路和河滩就隔着一个斜坡，这几年马路扩宽，河滩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宽了。她突然惊异的发现了什么？在她经常坐的地方出现了两块表面很平整的大石头，这么重的石头怎么会到这个地方呢？一个人再大的力气也是搬不动的，不知是谁抬到这儿，她还发现石头上垫着一些压的皱皱巴巴的报纸。
豆豆没有多想，坐在石头上，望着小河对面的石枣树，现在的小河和原来没法比了，没有了最初潺潺，叮叮咚咚的流水声，现在像小沟渠里的水，安静的没有一丝激情，要不是阳光照到水草下面，还能看看斑斑点点流动的光带，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石枣树上的果实已经有点泛红色，映衬的蓝天白云，是那么的美，她的思绪又飞到了最初认识建国的那一天，嘴角不自觉的上翘起来……。
八月初的秦岭，清晨是那么凉爽，豆豆迎着风，拢了拢头发，小麻雀还在叽叽咋咋的叫唤，偶尔还能听见几声喜鹊喳喳的叫声，豆豆突然想起什么，赶紧起身回家，她知道全家人的早饭她还没有做。强子还有一个多月就开学走了，她要好好准备准备，孩子这些年对她的冷漠让她一直小心翼翼，但她对孩子的爱从来没有停止过，他从来没出过远门，她要给孩子做些好吃的，抽空再赶个集，买几件新衣服，豆豆边走便筹划着……。
回到家，豆豆一头就扎进了厨房，厨房灶前堆放了一堆柴火，旁边的大水缸早都接满了水，平时压井打水很吃力，加上风湿腿脚不好，打上来的水还要一桶一桶的提进厨房倒进水缸是很艰难，她明白了是谁帮的忙，豆豆心里不知是高兴还是感动，眼角也湿润了起来……
12.释怀
九月初，村里的在外上学的孩子陆陆续续开学了，这几天村口都是等车的大人小孩，有的带一包包的衣物，有的带一些面，土豆，油，在城里买这些都感觉没有自家种的好吃，等车的同时还不忘相互调侃一阵，热闹了一段时间的村子又开始慢慢冷清起来。
豆豆一个月前就开始张罗准备了，她给强子新买的袜子、裤头、冬天的衣服，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箱子里。眼看着强子也快走了，有人说孩子第一次出外省上学，最好由父母陪着送到学校才踏实，但是豆豆没办法，如果她送强子上学，这几天建国还有老公公怎么办，她心里除了纠结还是无奈。
电话再次响起，是刚子打来的电话，"妈，强子的火车票我一个月前就买好了，强子他知道，你好好在家照顾爸爸和爷爷，我去送强子上学"。豆豆哽咽着点头，她不知道火车票要提前那多长时间预订，她除了去过本市城里，省外就没去过，连火车都没有坐过，即使去了大城市，可能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这样也好，让刚子送强子去学校最合适不过了。
强子走的那天早上，天还没有亮，豆豆和建国早早的起来，打点好一切，看着强子穿的干干净净，一瞅就像一个帅气的小青年，建国摸摸儿子头，眼睛有点湿润，强子望着爸爸笑了笑，豆豆提上一大包东西，然后来搀扶建国。
强子看着妈妈，妈妈似乎老了，腰身没有以前那么直挺，现在快离开了，就连背影都觉得亲切，猛一下所有的感情如洪水泛滥，就是这个女人，他憎恨过多年，但是现在涌上心头的都是心疼和不舍。他默默的走过去，接过妈妈手里的东西，"妈，我来拿包"，声音小的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但是豆豆听见了，她惊诧的望着强子，嘴巴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最近强子帮着她干了不少家务，就是不开口和她说话，今天就这一个"妈"字，她等的太久了。
半晌无语，听见汽车的鸣笛声，强子转过身来，定定看着豆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豆豆已经泣不成声，蹑蹑诺诺走到强子跟前，强子撩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妈，你保重身体，我的生活费有我哥，放假了我要是不回来，我可能找假期工挣学费，我会隔三差五打电话给你，你就放心，你和爸回去吧！"说完提起东西向前大步走去，他想在前面上车，不想再看着妈妈难舍难分的眼神和她的眼泪。豆豆还是忍不住了喊了一声"强子"，"妈妈回去吧！"强子招招手没有回头。
汽车动了，强子才回过头来，从车后窗看着妈妈向自己挥手，他的心如针刺，原来他一直爱妈妈，就如同爱爸爸一样，只不过以前他把心包的太严实而已，此刻一层层剥开，竟然那么的疼。
豆豆看着汽车远去，留下一股烟尘久久不散，时间像静止了一样。建国拍着她的肩膀，"孩子上学为了将来有出息，我们要为他骄傲"。豆豆回过神来点点头，扶着建国慢慢往回走，脚步从未有过的轻快，强子的一句妈，占据了豆豆所有的思维。
太阳爬上山了。金黄色的霞光一缕缕射到身上，如披上彩色的霓衣，暖暖的很舒适，还能闻见一股甜甜的味道，河对面的那棵石枣树随风摇动，墨黑的叶子，迎着晨光不停的变换着闪光点，只有豆豆能听见风过带起叶子相互碰撞引起的沙沙声，那么细微，那么奇幻，似乎在弹奏着一首美妙清凉的歌谣，此时在这里，豆豆觉得这就是天籁，响彻整个心田，少有的笑容在脸上拧出一朵朵花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