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鸭”的眼泪

“唐老鸭”是我小学四到六年级时的班主任。他有几分富态，圆脸，堆着肉，个子中等，年纪不过二十六七，肚子却颇有分量，或许是装的墨水多的缘故吧。他姓唐，名创，故此我们给他取了个外号——唐老鸭。他实在不瘦，却总喜欢穿件紧身牛仔裤，如同两根大萝卜插进了气球里，别提有多逗了。我犹记得他的一件衣服，是很嫩的粉色，中间五颜六色的花纹七缠八绕地构成了一个骷髅头。我无聊时，总喜欢盯着骷髅头的双眼看。

唐老鸭到来的时间有点不凑巧，原来的班主任老师带了我们三年，早已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取代给他的地位的他令同学们颇有微辞，再加上他本人婆婆妈妈，常常鸡蛋里挑骨头，骂人时的用词也有些刻薄，实在有些不得民心。

我的座位就在讲台底下，他教育同学们总喜欢站在我桌前，口水如雨下，我恨不得举把雨伞来掩护，让我的面皮免遭“雨淋”。

唐老鸭是我们的音乐老师，从肖邦到莫扎特，从贝多芬到巴赫，从卡隆到野蜂飞舞，每每讲到他喜欢的音乐，他就与平常不太一样了，眼里闪着动情的火焰，脸上都仿佛映出光来，往往可以滔滔不绝地讲上几十分钟，一口水也不喝。往常我们最烦听他的啰嗦。可讲到与音乐相关的知识时，我们立马坐直，沉醉在他的讲述里了。在他手舞足蹈的讲述里，我们的思绪来到了千百年前，以旁观者的身份看艺术家的一生。记得他给我们放德彪西的月光曲，叫我们闭着眼睛听，在轻柔的音乐里，月光明亮，霜风呼呼，小鹿垂下修长的脖颈，舔舐叶尖上的露珠。风在结它的种子，草在摇它的叶子，一切静谧而美好……就这样，在他日日的熏陶下，我的脑海里逐渐构起了一座宏伟而瑰丽的音乐殿堂。

那一回上公开课，唐老师很重视，对我们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出岔子，我们嘴上应了下来，心中却不以为然。上课时，唐老师的提问久久无人回答，有时，说小话的声音却不绝于耳，我几次见唐老师僵在讲台上，笑容尴尬而勉强。下课后，唐老师发了脾气：“我怎么跟你们说的，积极举手发言，保持安静，你们的脑子被猪吃了吗？”他怒目圆睁，双眼几乎要喷出火焰，鼻翼一扇一扇，吐着粗气。他愈说愈气，愈说愈气，拿起教鞭，狠狠地往桌上一砸，“啪——”，那根竹棍断成了三截，一截飞转出去，落在一同学的桌上，他的声讨戛然而止。他呆立在讲台上，教室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即使他的站姿没有变化，我却觉得他像一个气球，一点点瘪了下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后，他的眼皮颤了颤，透过镜片，我看到了那承载了许多情绪的双眼里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闪动，我赶忙移开视线不敢看，也不敢仔细想。而后，唐老师放下紧握拳头的手，一拐一顿地走出了教室。

后来，教语文的陈老师告诉我们，他回办公室后哭了。唐老师很年轻，这是他第一次做班主任，为了树立威严，他总要摆住架子，一副没有弱点的样子。他就像河豚，总是把自己鼓得大大的，平日凛然不可侵犯，内心其实柔软而又细腻。他想把我们带好，可手段却不成熟，因此引起了同学们的普遍不满。那天之后，我们闭口不提这件事，心照不宣地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日子也就一天天过去了。后来有一天，我在唐老师的桌上看到了一个本子，上面详细地记载着同学们的性格特点，记载着他与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记载着他的反思与总结。唐老师可能很年轻，可能处理问题的方式不太对，可他已经很努力地在做了，努力地处理好与同学的关系，努力地改变自己的方法。他与我们一样都在跌跌撞撞地成长。在这条漫长而坎坷的成长路上，我们即使磕得头破血流，也要顽强而固执地爬起来，向着目标一步步前进，互相搀扶，并肩前行。

目光飘向辽远的天空，也许，我们全班同学都欠他一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