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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艺人生 ——我的大姐,秦腔演员王小曼

2024-09-11 00:02:44 王小鱼 字数: 点击:

端午那天,大姐打来电话,说她又要失约了,临时有演出,不能回家看望母亲。其实这样的事母亲早就习以为常了,她也并没有指望大姐能按时回来,对于节日的冷清,她更是司空见惯。不回来是正常,回来了反倒觉得奇怪。

大姐是一位秦腔演员,从十一二岁开始学戏,到现在快40年了。在这40年里,甚至连我跟她相见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手机没有普及之前,只能靠写信,家里有了急事,赶紧发个电报,然后盼着她回来。在等她的日子里,心里倒是有莫大的惊喜,因为不常见她,感觉就像是海外归来的华侨。那时候在农村,城市的概念好像就是天堂,况且她又演戏,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等她回来说这个名角那个名角,都是电视上才能看到的人,感觉真有点不可思议。

我对于她小时候的印象,现在想来模糊的很。她比我大六岁,中间还有一个二姐。我记忆中好像没有见过她,等到懂事了,她已经出门在外,很少再回来了。80年代初,在中国农村,最羡慕的一件事就是当个城里人。上班,下班,领工资,住公家分的房子。有了工作,一辈子也不用发愁。可对于农村的孩子来说,想要走出去,只能靠一件事,上大学。但能考上大学的,却是寥寥无几。有很多心劲大的人,因为落榜受到刺激,脑袋出了问题,把自己一辈子活成了疯子。可是除了学习,想走别的门路,琴棋书画好像懂得很少,那时候也没有现在这么好的条件。想走捷径,最简便的方法,就是学唱戏,但在很多人的眼里,却认为不齿。如果走不到正路上,只能沦为街头艺人。在农村,丧事里便有这样的人,三五个组成一班,出门雇事,在别人的眼泪里乞讨自己的生活。

其实大姐学戏之初,这也是很担心的事。因为要放弃学业,真的走上这条路,完全就是一根独木桥。我不知道父母当时下了多大的决心,给她做了决定。因为没有印象,也不知道她当时到底有没有这个天赋。我想父母的心思,也可能是想以此为跳板,有朝一日,希望她也变成一个城里人。女孩子能有多大的出息?混口饭吃,将来找一个好人家,那才是最关键的事。如果留在农村,只能做一个起早贪黑的家庭妇女,周围围一堆孩子。像母亲那样,整天劳累过度。这也许就是当初做决定的原因,但要去学戏,有没有出息,最后也只能靠她自己了。

我是在后来才知道她走南闯北,凡是有招生的地方,父亲都带她去,拜老师,交学费,跟人学艺。可喜的是那时候没有像现在这么复杂,也没有那么高的费用,要不早就半途而废,供养不起了。她是具体哪一年到西安,我没有一点儿印象,只知道最后从西安的某一个大剧团里毕业,算是学有所成。被分配到了渭北最偏僻的一个小县城,进了一家国营剧团,真的算是城里人了。母亲到现在还说,当年父亲去过一次,走到剧团门口,真有一点儿不敢相信,农村养牛的饲养室也比这里威风。荒山野岭,破败不堪。他不相信,那里面竟然有吃公家饭的人,那里面竟然能演出名震西北的秦腔。父亲是为她的婚事去的,不想让她留在那里,也正是在那一刻做了决定,要给她找一个好人家,离开那鬼地方。

这些事我都是后来才知道,而在那时总是觉得她了不起,同时也盼望她能经常回来。村子里也有在外头上班的人,偶尔回家,大包小包的零食。我羡慕他们家里的人,因此也想着自己的姐姐,能像他们一样,给我带回来意想不到的东西。可每次都会落空,她的工资连她自己都不够用,但能见到她,心里却有另一种高兴。大姐长得很漂亮,到现在也算是一个美人。我喜欢接近她,也觉得自己脸上有光。况且她的打扮,也不同于农村的孩子,总有一种飘逸的风采。我记得她每次回来,都要催着母亲给她改衣服,把宽的改窄一些,显出身材的苗条。几十年前并不像现在,想买什么衣服,大街上到处都是。那时候都是手工缝制,家家户户几乎都有一台缝纫机。母亲也算是缝纫的能手,什么裁剪修改缝缝补补都可以办到。姐姐的要求,娘俩贴在一起最后总能做得心满意足。

我那时就特别喜欢躲在一边,看她们不停的试衣服。记得有一次,母亲按她的要求,改了又改,可她还是觉得宽,等到最后改的窄了,衣服好看很多,却穿不到身上去。裤子提不起来,好好的一件衣服被她给糟蹋了。大姐爱美,一件衣服改十次,她也不嫌烦。直到现在回来也是,身上穿的衣服从来不重样。用她的话说,这辈子花在衣服上的钱,可以养活一个服装厂。我想也是,家里的人,我妻子,我女儿,我外甥女,还有母亲,身上穿的大部分都是她退下来的衣服。特别是我的妻子,从里到外一年到头几乎不用买。甚至连鞋,袜子,手提包,围巾,帽子,这些也不用买。她能看上眼的都是好东西,有很多买回来轮不上穿,送给妻子的时候,标签儿还在。妻子也乐意收拾这些,拿来就穿,这样倒省却了她的很多时间。

要我说,她是经济好,能挣到钱。况且又是演员,人也长得漂亮,又会打扮,各方面都占理,花钱买东西,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姐夫一直在部队上,最后到了师级干部,经济上的宽裕,一直由着姐姐的性子,在这一点上,她是最幸福的人。

我记得第一次去她那里,是在20多年前。她当时在天水,已经跟姐夫结婚好几年了,随军到了部队上,姐夫托关系把她调入了天水剧团。秦腔在西北是很流行的,特别是在农村,赶大集,逛庙会,有条件的乡镇都会请秦腔名角前来助兴,在十里八乡传得沸沸扬扬,闹他们的名声。只是辛苦了那些演员,总是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忙碌。小外甥当时有六七岁,最让人头疼的,就是没有人照顾他。姐夫的母亲没有去世之前,偶尔还能去照看。老人家有哮喘也干不了重活,做起事情很困难。姐夫在部队上,命令一到,就由不得人。而姐姐又要演出,说走就走,那些年可真是苦了小外甥。母亲也常常念叨,但家里也有一摊子的事,很难脱身。我是大学毕业,一时没有找到工作,心里烦。再者,大姐在外头几十年了,父亲去世以后,再也没有人去看过她。我也是临时起意,去得很匆忙。到了天水是凌晨,冷风中一个人走在街上,见人就打听剧团的地址,糊里糊涂的竟然摸到了地方。顺着一扇紧闭的木门走进去,便听到咿咿呀呀的练嗓子声,看到几个穿戏装的人,在那里甩袖清唱,觉得很新奇。说实在话,姐姐唱戏,我几乎没有听过。更多是自己不好意思,她吊嗓子,我总觉得怪怪的。奶奶去世的时候,她跟着自乐班唱过一次,是父亲要求她唱的,那是想给奶奶听,也想给村里人听。当时她还是个学生,不像现在,已经成了正式的演员。我没有见到她,那些人告诉我,姐姐在外面演出去了。

我只好去找姐夫,姐姐的同事告诉我,姐夫在什么部队很好找。我赶到他们师部,门口站岗的挡住我,不让我进去。保卫科的人对我再三审查,确定了我的身份以后,把小外甥带过来见我。可能是血缘关系相亲,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叫了我一声舅舅,那些人也就不再怀疑了。姐夫带部队出去拉练,外甥留在师部的炊事班里,让那些小战士们照顾。我跟姐夫通完电话,他让我把外甥带回家去。这是我第一次去姐姐家,想着她在外头过得很好,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忙。我谁也没有见到,等他们回来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我想起姐姐结婚,那时父亲刚刚去世,家里对于她的出嫁也没有多大的心思。姐夫当年在宁夏当兵,回家探亲,结婚也可能是顺便的事。没有请客,也没有人送礼,姐姐一个人默默地跟着他走了。到现在母亲也觉得亏欠。那是她的第一个女儿,结婚却成了她最伤心的回忆。幸亏姐姐现在过得很好,姐夫已经转业,他们把家安在了西安,小外甥也已长大成人,大学毕业,工作也在西安,姐姐因此也调回了西安。前年到香港演出,带着母亲一块去,也算是走出国门了。

那年从天水回来以后,我就进单位上班,再也没有以前那种自由了。但姐姐的演出还是很忙,在那段时间里,小外甥上初中,高中,总是母亲牵肠挂肚的事。每到逢年过节,别人都在家里团圆,可她却要出门演出。姐夫也在部队上,工作忙,顾不上家。母亲那几年经常去,每次去都待很长时间。她总是不放心,看到小外甥面黄肌瘦,就默默地淌眼泪。有时回来也给我发牢骚,说姐姐的工作不好,都怪她当初的决定。三九严寒在外头挨冷受冻,演出的时候又要化妆,穿的又薄,身上总是冻得青一块紫一块。但姐姐好像已经习惯了,她也乐意自己是个演员,站在舞台上,给大家送去欢乐。只是现在听戏的人少了,传统文化已经不受待见,咿咿呀呀唱戏好像不适合现代人的胃口。电影、流行歌曲,可能更刺激一些。我前几年想让女儿也跟着去学戏,听了直摇头。妻子也不愿意,说她一听见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头都炸了。可是我喜欢听戏,特别是秦腔那种酣畅淋漓的唱腔,给人兴奋的满足和尽兴。也可能自己是西北人,骨子里早就有了秦腔的血脉。就像姐姐一样,她一辈子都在唱戏,却怎么也唱不烦。

每到过母亲节的时候,她都想回来,可就是没有时间,幸亏电话方便,可以传来她的问候。有时我从朋友圈里,看她一身戏装打扮,我分不清她唱的是什么角,但看她的装扮,心里却有着由衷的喜欢,想她在台上,底下的人也像我一样喜欢她。在她的唱腔里,别人听的是乐趣,她却是一生的执着。小外甥学习很差,他们夫妻聚少离多,姐姐唱戏,风雪无阻,也落了一身的病。这些年就这么过来了,却没有听见她一声埋怨。现在生活好了,她还是空闲不住,只要有演出的事,依然一如既往。我想这就是她的爱吧。从她当初学戏开始,便决定过这样的一生。虽然默默无闻,但自己却活得开心,我想这也是她的幸福!

那就祝愿姐姐,愿她在自己的幸福里,曲艺双收,青春永驻!

作者简介:

王小鱼,陕西咸阳人,1978年生,毕业于徐州煤炭工业学校,地质勘探专业。当过农民,当过煤矿工人,当过国家干部。上岗,下岗,经过风雨,尝过酸甜苦辣。一辈子没干过坏事,一辈子没欺负过人,事业无成,心事重重。闲暇之余,提笔写字,以文字取暖,聊以慰藉。2015年开始写诗,2019年开始写散文,小说。知道人情冷暖,懂得酷九严寒,看清世态炎凉,明白人生苦短。不求神,不拜佛,不问天,只信自己,死不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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