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天很少下雪,那潮湿的寒气能刺破皮肤,一直冷到骨髓里去。但在我的家中,却让人感觉到温暖如春。
小时候,我同外公外婆居住,小小的屋舍中挤着祖孙三人。立冬之后,外公最爱买的菜就是鱼,我最爱干的事儿就是猫在门边儿等外公买菜回来,接过他手中的东西跌跌撞撞地往厨房里跑。在他开门的时候,我有时会调皮地吓吓他,外公也配合着作“受了惊吓”状,脸上的皱纹都漾着笑意。外婆见外公回来了,便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去厨房忙碌了,我也跟在她身后去厨房看热闹。
家常做鱼一斤半最方便入味,鱼身被斜斜地划上七刀,刷一层料酒、酱油,腹内涂盐,塞上葱段、生姜块、蒜头,再放冰箱腌上两个钟头。外婆动作娴熟,厨房就是她的舞台,锅碗瓢盆在她手里总能奏出欢快的乐章。此时的外公已经在烧油了,油烧八成热,炸花椒,将鱼煎到两面金黄,倒入泡椒和一勺豆腐乳,加生抽、白糖、醋各一勺,中火烧沸反复浇淋,然后加入半碗水,小火轻煮。这时候锅中的鱼开始歌唱了,从一个声部转向另一个声部。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灶台的瓷片上,热气凝结而成的水珠簌簌地流下来,洇湿在墙壁上,像梦呓的印痕,烙着岁月的脚印。
那时候的我还没有灶台高,锅里的鱼唱得正欢,我拉着外婆的围裙,用稚嫩的童声急忙喊她抱起我,好让我看看锅里的鱼。
“哇!”我惊叹道,那时的我怎么也想不到,鱼竟然可以如此华丽地躺在各种佐料中,裹着金黄的外衣,唱着它的歌儿,“咕噜咕噜,咕噜咕噜——”那是记忆中最温柔的声音,最动听的歌曲,能驱散冬夜的寒,只留下恬静与温暖。
歌声逐渐进入尾声,外公把手伸进氤氲的热气中,把大锅从灶台上端下来。这时已经七点多了,我迫不及待地跑向座位,那阵阵鲜香扑鼻而来,外婆盛了饭,又用勺舀了鱼汤淋在我的米饭上,为我挑了一块儿又大又少刺的鱼肉,还小心翼翼地检查有没有没挑干净的刺。我瞪着大眼睛咽着口水,盼望着鱼肉从外婆的筷子上滑掉下来,白嫩嫩的鱼肉同米饭一个颜色,落在浓厚的酱汁中,越发显得白嫩鲜香,我扒了一口饭,又往嘴里塞了一块鱼肉,花椒的麻,鱼肉的鲜在口中绽放,果然被外公煎过的鱼,色泽和口感都胜过普通的鱼。
“好好吃!”我兴奋不已地对外公外婆说,后来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们的笑,那种满足幸福慈爱的笑深深烙刻在我的脑海里。这条会歌唱的鱼,一直在我平淡无奇的记忆里闪闪发光。
上小学后,我像大多数孩子一样同父母生活,我吃过很多不同做法的鱼,但都不如这条鱼味美、鲜香。
上初中后,外婆租了间学校附近的房子陪我读书,出租屋的冬夜很冷,那感觉就像有人给你披了件湿透的衣服,寒冷和潮气一点点剥夺我体内的温暖。外公总会递给我一杯热水暖暖身子,我放下面前的书,水的热气升腾在我脸上,眼前顿时一片朦胧。恍然间,我突然意识到,光阴流转,寒冬总会如期而至,唯外公外婆的守候、陪伴一直都在身后。
窗外罡风呼啸,屋舍中温暖如春,厨房蒸汽缭绕。一条鱼又在不知疲倦地歌唱,我的心在这平实的温暖中渐渐化开,化成暖融融的春水……
(指导老师:李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