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小弟生日,父亲打电话来邀我们带着一双小儿女去吃饭。看着视频里将头发剃得短短,精神矍铄的父亲,我忽然意识到,父亲今年也要六十了,不再是我印象中那个走起路来带风,让我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的父亲了。于是想提笔写一写父亲。
父亲是很勤劳的。勤劳并不是一种本能,很多时候是由于养家糊口的压力所迫。印象中每到双抢时节,便是父亲最忙碌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他就操着镰刀挽起裤脚下田了。等我们去的时候他的身影已经淹没在那一片金黄的稻田里,只看见一个瘦瘦的背脊在往田的更深处进发,带着一丝倔强,身后堆着码得整整齐齐的稻穗。
快到吃午饭,我们都回家了, 父亲才一手搭在扁担上,一手抓着后面箩筐的绳子,肩上挑着沉甸甸的满是稻谷的担子,一闪一闪地踩着节奏回来。担子的每一次下压,都让他的肩膀更收缩了一些。把收回来的稻谷倒到门口的坪里,用竹耙子一一耙开,让还有些水汽的稻谷都舒舒服服地躺在那里晒上了太阳,父亲才坐下来歇口气。点起一根烟,啜一口酽茶,似乎一切疲惫都随着鼻孔里飘出的那一阵烟雾消散了。
我们四姐弟都上学了,仅靠几亩薄田,几头猪,家里的日子是过不下去的。所以除去农忙时节,父亲还要做许多别的营生以补贴家用。开小杂货铺、杀猪、买了犁田机包田犁、种树苗、做厨师……父亲和母亲不辞辛苦地以摸着石头过河的精神探索着让日子好过一点的方法,靠着勤劳的双手为我们撑起一个家。每年六一儿童节,我们头上都有父亲从集市买来的小花戴;逢年过节也都能穿上好看的新衣裳走亲戚。父亲很平凡,好似什么都没有给我们,但现在想来,他把自己能给的都给了我们。
父亲身上有一种天生的威严。他极少训斥我们,也从不打我们,但他只用一瞪眼,我们便都噤若寒蝉。家里四姐弟同桌吃饭时,免不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然而只要父亲轻轻咳嗽一声,眼睛一瞪,所有人立马偃旗息鼓,大气不敢出,若实在憋不住笑,也会把饭碗端起来遮住脸,在扒饭的过程中把那笑意憋回去。偶有人犯了错,父亲便会罚跪。四个小不点一排跪在大门口的冰凉的硬地上,母亲也不敢劝,直到父亲吭声我们才能起来。揉着跪得酸疼的膝盖灰溜溜地爬上饭桌静静吃饭。
农村中重男轻女的思想极重,但父亲对我们几个女儿极为疼爱,处理起孩子之间偶有的纷争时从来都是公平公正,一碗水端平。在我和雪萍考上大学,考取硕士研究生时,有人说“都是女娃娃,送她们读那么多书干什么,以后都要嫁出去的!”父亲只是笑笑“娃娃们会读书啊,还是送起去读嘞!”于是从2006年我来长沙读大学起,从家里到平伍公路的那条小径上总可以看见两个身影。父亲提着箱子走在前,我背着背包走在后。寒来暑往,求学路上数不清多少次父亲把我送上前往长沙的大巴车,数不清多少次我看着父亲从一个拉长的身影变成后视镜里的一个小黑点。从青丝如墨到白发如雪,父亲以他的倔强,他的沉稳,他的生命托举了我的青春。
如今,我们姐弟四个都在长沙安家立业,父亲和母亲便都从老家来帮我们看娃守家。每到家人相聚,父亲总是掌勺,拿出年轻时当厨师的本事,为我们烹调出一桌美味。他记得每个孩子的饮食喜好,大姐爱吃鱼头,我不吃任何肉皮,雪萍爱吃牛肉炒粉丝,小弟爱吃面条。他还照顾六个孙子、外孙的口味,每次都要做他们爱吃的点心——平江炸肉。一桌子的欢声笑语,等我们吃得杯盘狼藉时,他才解开围裙从厨房出来,在桌边小坐,笑意盈盈地问“好吃不?”
也许是年纪渐大,也许是有了爷爷和外公的新身份,父亲身上多了一层慈祥的光晕,六个小孩子都极爱他。圆滚滚的嫩毛毛们都曾在他怀里感受过被挠痒痒的乐趣,都曾被他的“举高高”逗得开心大叫,都一看到他就叽叽喳喳地围过去,都曾抢着帮他拿烟拿打火机。我总想,世界上能得到小孩子依恋的人,必是极纯净极善良的人,因为他已经被这世界最没有功利心最纯洁的一群人以实际行动评定过了。
“养儿方知父母恩”,直到自己也有了两个粉雕玉琢似的女儿,我才知道父亲和母亲年轻时为我们四姐弟付出了怎样的爱与牺牲,而且直到今天还依然在为我们默默守望,为我们的下一代操心。
抬眼望窗外,此时细雨洗纱窗,风动树影摇。时光之河哟,唯愿你慢一点,再慢一点往前淌;时光之手哟,唯愿你温柔一点,再温柔一点抚上他们的发。让我们做儿女的,久久承欢膝下,将他们的恩情来报答。
2022年3月3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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