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六年级的上学期,兼任语文老师的班主任蒋老师带领几个同学去县城参加比赛,回来后在班上向我们描述县级中学的美好,他是这样说的:古朴的校舍坐落在高大的枫树林里,钢制的窗户闪着银色的光,教室的地面是白色的瓷砖,亮得耀眼,棕红色的青石板路干净清爽,浓郁的桂花香在校园里游荡,穿着整齐的校服的学生行色匆匆,精神昂扬。这才是梦想中的校园啊!最后,他扫视全班,眼神在我身上掠过,神秘地说,明年夏天的毕业考试我们学校将会有两个考县级中学的名额,按成绩高低分配。
班主任的这番话,像一颗巨石砸进我的心里。对于从小在乡村长大,从来没有想过村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来说,偶尔跟在大人的身后去镇上赶一趟集市就觉得见到了莫大的世面;所看的课外书只是从班级里一个是教师子女的同学那里偶尔借来的几本《小朋友》《故事会》或者是《少年文艺》就觉得看到了世界上最好的书;唯一能看到的电视是当工人的伯父家一台14英寸黑白电视机,哪怕是电视里播放《大风车》节目也觉得与我没有多大关系。但是,班主任的这番话,却让我神往不已。也许是小学学校只是几间土砖平房,逢上下雨还得用大大小小的盆接漏下的雨水,地面坑坑洼洼,一到下雨,同学们脚上带进来的泥浆使得地面又湿又滑令我烦恼不已;也许是当我对语文课本中描述的名胜古迹、大好河山产生向往,想多了解一些却找不到可以阅读的书籍令我失望不已;也许是觉得只有两个名额,如果我是其中一个该是多么的荣耀令我激动不已。总之,我像阿拉丁突然得到了一盏神灯,像阿里巴巴突然知晓了芝麻开门的咒语,像孙悟空被菩提祖师敲了三下头顶,开窍了。
从此之后,每天晚上,吃完饭后,我必定是碗筷一放,坐在专属于我的写字桌前,打开书本,开始学习。那时候好像没有作业,我也不是个成绩很差的女孩,也不冒尖,我想来想去,觉得把白天学过的知识再学一遍,把第二天要学的内容先学一遍是最好的办法。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在课堂上,我能够回答的问题一下子就变多了,老师看我的眼神都变了,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不约而同地塞习题给我,要我回去完成后交给他们批改。乡村小学每个班人数本来就不多,我迅速地在每一次小考大考测验中稳坐第一。
第二年的小学毕业会考,我是达到县城分数线的两名学生之一。但是,那一年,县级中学并没有在乡村小学招生。
你觉得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吗?也许是,也许不是。中学时,我沿用小学的学习方法,无论作业多少,一定是把白天老师讲过的内容再学一遍,第二天的课程先学一遍(其实就是复习预习嘛),稳坐年级第一。
初中二年级时,有一天,我去英语王老师办公室送作业。老师的房间有一个棕黑色的书柜,从来没见他开过。那天,他正在备课,身后的柜门竟然开了一扇,我看到——里面全是崭新的各种标题的书!即使我只看得到书的侧面,也可以感到五彩缤纷的颜色直接撞入我的眼睛,好像有无数双手拉着我往书里拽。我呆呆地站着,痴痴地看着。王老师许是觉察到了,放下笔,冲我微微一笑,问:“想看书?”我赶紧点点头。“这些是明年我们学校要搬迁,新建的图书室的书,还没有人读过呢。你想看,就选一些吧,看完了再来换。”真是天籁之音,人间值得!我知道挑什么书喽,只是顺着书柜搬了十几本。王老师走过来,看了看我选的书,把几本放回书柜,换了另外几本。我犹如一个发现了金矿的人,搬着一叠书回教室。我觉得搬的不是书,是金灿灿的珠宝,是隐秘的渴望,是内心对世界的向往。我和同学分享这些书,热烈讨论我们读过的内容。看完了,王老师就换给我们另一批,从来不过问其他。渐渐地,我们班知道王老师那儿有书的同学多起来了,手中有书的同学也多起来了。我们班的下课不再是喧哗打闹,而是安静如清晨,我们平时聊天的内容全部都是书里读过的故事,我们的教室里弥漫书香。
毕业后,每每同学聚会或是班级群微信聊天,大家最难忘的都是初二那一年开始的读课外书时光还有给我们换书却从不给我们提要求的王老师。
如今,我也当了一名语文老师。我经常做的事情有两件:一是时不时向学生描述他们未知的世界;二是给他们找书看,从不限制他们读课外书。
这就是老师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