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的感应

云南也无非是这样，白云翻滚的时节，夕阳与群山一样重要，都是云的背景。

山幽水长，昆明算不上小城，但那里的一切都很慢，时针不情愿地挪动身子，目之所及就没有钟表的影子。日长如小年，在这样的地方我可以缓慢的生活、呼吸，将学习的疲惫与生活的紧张，讲给云听。我抬起头来，云上的城池若隐若现，除了翠湖与滇池便没人见过，只有云知道。

千载的空寂，从茅屋草舍到高楼林立，云把一切都记在心里；偶有小雨，那是诗云的吟咏，每一滴都是一个古老又清澈的故事，每一滴都是无数昆明人的心汇成的。随手一抓便是奇思妙想，缓缓前行就与那云朵近在咫尺。

汉、唐、宋、元，问云是否认识太史公，杜工部，或是唐太宗，明成祖。是非成败转头空，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四顾萧然，但头顶的白云牵引历史的清泉，甘甜微苦，不偏不倚，静心静性。可为何我仍是如此焦躁，只有云知道。

停，停，停，在每片云前驻足。山中何所有？小桥流水，白云收藏了昆明人全部的白日梦。为何如此焦虑？昨日晴空万里万里，看不到云朵，花开在无人的隐秘处，想不起，听不见，云悠然地飞去，从滇池的幻梦中离去，从翠湖心影中离去。这朝生暮死的云啊，为何不倒在我的梦中？

鲁迅听过的雨我也听过，蔡锷看过的云我也看过，讲武堂上四角天空囚禁了云南的辉煌，内操场上人影散乱，山外青山楼外楼，那讲武堂的口号不曾停歇，云朵带着壮志豪情四处飘荡，撞碎了袁世凯的帝王梦。走进海心亭中暂歇片刻，一起身就是一场倾盆大雨。雨中的翠湖毕竟最像翠湖，烟波浩渺称不上，但柳影绰绰，堤痕淡淡。水流花开，茶花与缅桂花绽放，整座昆明城都醉了，文林街放荡不羁，随意地躺下，先生坡跌跌宕宕，与大观楼一同起舞。喝得最多的却是滇池与西山，一山一水，那气度风骨生年已过千，却有着百岁才有的狂喜与欣悦。

孙髯翁必然是在云下才有了才思，他用365片云写了180个字，余下的云都用来建造大观楼。云的城堡，云的宫殿，高人雅士都是大海的客人；那首歌唱了五百遍，歌中有空阔无边的心灵，也有钟声渔火，雁啼霜寒。可歌却难灭去我心中的愁河，我到底在愁什么？只有云知道。

山在，蝶在，九乡百洞中一只紫光蝶从庄周的梦中飞来。云畏惧洞中的绿光，云厌恶浑浊的江水，山间蝶影，光怪陆离。本是自然的珍宝，却成了丑恶的避难所。云，热闹了千年的云，恐惧的便是现在的滇池与扭曲的九乡。可这滇池九乡却胜似我，心里再无信念，为什么？只有云知道。

滇池，令人疯癫，或迟或早，昆明会浸没在它的海中，意乱神迷。大观楼是滇池的守护者，誓死捍卫着最后一丝光亮，在翠浪翻滚、魔鬼出没的世界中，那就是所谓的光明；而云，就是光明的屋檐，檐下可避雨，可赏雪，也可没入黑暗。这也是我的屋檐，让我能暂时走慢一点，只有云懂我。

山云，海云，天云，所有事物都与云有联系。如鱼般的云跃过龙门，抚凌云，奏流水，从金马碧鸡坊穿过，从文林街上走过，究竟是该欢喜千年的寂寞还是一时的欢愉？暮雨朝云，苍烟落照，昆明乃至云南的欢喜都藏在云中。随着雨来，伴着风回，数千年往事，多半被雨打风吹去。余下的，也只不过是浮莲几朵，微云几抹。可正是这微云几抹，解去了我心中的苦、愁、焦、闷。让我同云一样，静心静性，波澜不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那一声询问自湖心而来：“飘飘何所似？”“如山如海，更如云，也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