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跋涉了许久,在这个沉默冰冷的世界。这个世界很大,很安静——是的,连风都很安静——很少有人。人们总是一个群落一个群落地聚居在一起,零散地分布在这世界的各个角落,其余地方是草原、沙漠和海洋。
我是一个群落的叛逆者,我不想像我的朋友们那么畏畏缩缩,不敢向世界迈出哪怕那么一小步。我无法理解他们,他们也无法理解我。于是我收拾了东西,背叛了我的群落,一个人离开,去一个叫做“远方”的地方。我走的那天,风很大,吹得漫天黄沙,没有一个人来送我。
徒步的日子很是凄凉,因为目之所及很少有什么活动的东西(除了飞沙走石),茫茫天地间只有自己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远方”。有时候走得太累了,竟会出现幻觉。幻觉中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能看见的只有“远方”这两个字。
幸运的是我总能在最需要帮助时遇见一些人们的群落。他们很少遇见客人,所以见到我,总是愿意给予一些帮助的。也许这是这个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温暖吧,我有些忧伤地想。
遇见K的那个日子太阳是黑色的(在这里每天太阳的颜色都不一样,但夜总是黑暗的,没有星星),我垂着头,一如既往地向前走。在K出现在我身边时,我才注意到他。他穿黑衣,像夜和太阳那样黑,脸是天空般的苍白。他浑身上下脏乱不堪,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像我一样。
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们一起去‘远方’吧。”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我要去“远方”的,但我只是点了点头。后来我才知道,他叫K。
他对我一直是一个陌生而神秘的存在。他很少说话,每句话往往只有几个字。他从不提及他的来历与他去“远方”的目的,他甚至从来不问我什么。K永远只穿黑衣,永远是一副冷冷的神情,我永远也猜不透他想的是什么。尽管如此,和K在一起,倒比和那些朋友们在一起更让我开心,在我心里,我一直认为他是一个和我一样的叛逆者。
我们结伴同行不知又走了多久。
那天晚上,我们搭好了各自的帐篷,却没人愿意睡觉。我们并肩坐在帐篷外浓浓的夜色中。K仍是沉默着,几乎像是融入了黑暗中。我亦无心打破彼此间的这种沉默,只是和他各自怀着沉沉的心事,安静地坐着。
K开口时我被吓了一跳,他说:“你说,我们一直想去的‘远方’,究竟在哪儿?”
我语塞了。当初离开自己的群落,其实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我以为只要一直往前走,就会走到一个地方,那里竖着大大的碑,上面就写着“远方”。原来这么多年的跋涉,我从来没想过方向。
K向我转过头来,他苍白的脸在黑暗中看起来那么诡异。他似乎是笑了笑:“我想了很久,想知道我们要去的‘远方’究竟是哪里,可我发现我们似乎都错了。我们一直以为,向前的路是通向‘远方’的,可对于‘远方’来说,我们越来越近了。再看看身后的路,我们离出发点倒是越来越远了。你听懂了吗?我是说,现在对于我们来说,出发点才是‘远方’。也许,这世上本就没什么‘远方’,‘远方’只是一种想象。走近了,也就没有‘远方’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这是K第一次说这么多话。K叹息了一声:“回家吧,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远方’了。”
他起身走回帐篷,只把我留在黑暗中。
第二天,K不见了。他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他像第一次突然出现在我身边一样突然离开了,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他回家了吗?
我一遍一遍地回想着昨晚他说的话,抬头看天。天空是苍白的,太阳如夜一般黑。
我惘然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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