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帧说:“做时光的情人,与旧时光相守。”——题记
那时的你还只是一个因为一根棒棒糖就能灿烂一整天的小女孩。
还记得那是一个灰蒙蒙的雨天,我趴着门悄悄注视着,直到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从雨雾中脱离出来。我看见姑姑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没错,你还记得吧,那个女孩就是你。
你站在姑姑身旁,小手紧紧攥着着姑姑的衣角,低头不语,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兽。姑姑轻轻捏了一下我单薄的肩膀,笑着说道:
“喏,这就是我们院新来的小朋友,叫秦臻。”你的皮肤很白,尤其是在灰蒙蒙的雨天显得格外耀眼。雨水让你显得有些狼狈,高高的额上粘着几缕微湿的栗发,一双不大却很明亮的丹凤眼怯懦地扫了几眼周围的陌生一切,薄薄的嘴唇轻抿。
正当我想得有些入神时,我感觉又什么凉凉的、软软的东西触到了我的手,蜿蜒缠绕。原来是你用小指轻轻勾住了我的小指,这像是一种孩子们之间庄严的仪式,在心底了许下承诺。在姑姑的“怂恿”下,你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唤了声:
“哥哥……”
姑姑满意地笑了,直到露出细密的鱼尾纹,才肯打发我们玩去。
几天后,在沙坑旁玩耍的我隐约中听到姑姑和院长的谈话,他们说你父母离异了,后来你母亲因为精神失控自杀了,你父亲早已建立了一个新家庭,到外省生活去了,他们只是叹息着,惆怅难过一会儿也就算过去了,这在别人眼中仅仅只是一个不起眼小插曲,只是无关痛痒,可有可无的事。因为这些事并没有发生在他们身上,所以在人们惯性思维中这理所当然与他们无关。
你满足地舔着一根棒棒糖,认真地蹲在沙坑旁玩沙子,任有些潮湿的沙子从你稚嫩的手中漏下,而小部分沙还残留在你的指缝里。正如那些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痛苦也在沉积。
那是比你年长三岁的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儿,毕竟你不属于这个被社会所遗忘的角落,你还有一个父亲尚在人间。而其他的孩子不同,一部分孩子父母双亡,一部分也没有什么亲戚愿意收养,也被派遣到这儿,比如你儿时的好朋友毛毛。短则若于天,长则若干年,你便会离开这个印着五个刺眼的烫金大字的名为“新绿孤儿院”的地方。
“哥哥,我们去找毛毛玩吧……”
“嗯,好啊……小心,慢点跑。”
孤儿院的生活终归是单调而缺乏新意的,但是今天是个例外。
正当我们玩的开心时,一对年近四十的夫妇踏进了我们的院子,金丝细框眼睛架在那个男人高挺的鼻梁上,一双在日光下闪闪发亮的尖头皮鞋告诉我他的口袋的钱一定足够我们买许多许多的棒棒糖,够我和秦臻吃上十天半个月。那个男人打量了一下四周,走进院子,跟笑容满面的院长谈论着。那个女人则缓缓向秦臻走来,秦臻习惯性地躲到了我身后,紧紧攥着我的衣角,一如她刚来的那天一样。那女人眉间闪过一丝担忧,随后便笑了笑,从皮包里摸出两根对于孩子是致命诱惑的棒棒糖,认真地对我笑着说:
“一根给你,一根给这个小妹妹。”
我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她把棒棒糖塞到了我手里,然后笑着优雅地转身同哪个男人耳语了几句。接着,毛毛便被带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后来我才知道,那对夫妇本来是像收养秦臻的,可是秦臻那么依赖我这个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哥哥”,而且她的父母还健在,只好作罢,便收养和秦臻年龄相仿,性格温顺的毛毛。
我没有看到毛毛离开时的场景,但秦臻红肿的眼睛告诉了我一切。
“哥哥……”
“嗯?”
“为什么他们可以带走毛毛?毛毛离开我们一定会难过的。“
“因为他们有钱。“
“哦……”
我不知道那一句“因为他们有钱”会给秦臻带来那么大的影响,这是她第一次认识到什么是社会。那抹天真因为我那句无意间脱口而出的话渐渐褪去了昔日的五彩光环,变得灰黯。
沙坑旁少了她的身影,她也不去和别人一起玩耍,只是靠在床边玩弄着那根毛毛走的那天一个阿姨留下的棒棒糖。她变得很沉默,那羞怯的笑声和那声“哥哥”越飘越远。像氢气球升上了天,岸上的人却什么也抓不住,所以我同他们一样,无能为力。
离毛毛离开已经有两年了,秦臻不知不觉在大院里度过了八个年头,今年,她十五岁了,不再是那个因为一根棒棒糖就会开心一整天的孩子了。现在的她出落越发标志了,可以算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但还是沉默寡言。
夏天悄悄临近,蝉聒噪地在院门口的柳树上无休止地鸣叫,一声钝钝的汽车熄火声悄无声息地混入了夏天独有的气息中,一辆黑色的轿汽停在了我们院门前的柳树下,车上下来一个四十左右的男人,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秦臻……
一定是找秦臻的!
我向秦臻的房间飞奔而去,脸庞刮过的风和细雨让我滚烫的脑袋降了些温度,我并不是秦臻的谁,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哥哥”,我也不能照顾好她,她需要的是一个温暖的家来拯救她。我停止了奔跑,任风和细雨扎着我凌乱的心,任蝉嘲笑我的冲动,我十八岁了,当我十二岁的时候我还可以护着九岁的秦臻,但是现在不行,我是一个成年人了,我没有理由阻碍秦臻回归到她原来的生活。
我悲哀地笑笑,十二岁的我就已料到了今天的结局了,反而到了十八岁我却看不开,舍不得了。
“亲爱的秦臻,今天和你初来孤儿院那天一样,是那种灰蒙蒙的雨天。呵,你看吧,这就是命中注定的,你从雨中来,又从雨中去。抱歉,秦臻,哥哥不能一直帮你挡风遮雨了,因为现在的你终于要住进一个完整安全的家了,离开这个被社会所抛弃、所遗忘的角落,以后你就大可不必担心外面的风雨有多大。因为,你有家。再见,我会记得你,和你的那声‘哥哥’。”
我把便条贴在她的房门口,转身离开,咬着嘴唇绝不回头。不知过了多久,躲在房间里的我隐约听见外面的嘈杂声,我知道,这是大家都在欢送秦臻,我不敢出去,毕竟我内心不愿承认这个多年前我早已认清的事实。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渐渐弱了,最后以一声汽车启动声作为终止符,结束了,对,结束了。雨还在下,如细针般的雨丝再一次扎在了我的心上,撩起一阵阵细密的刺痛。
嘘,仔细听,是有人在雨中奔跑吗?声音越来越近,压得我快要窒息,声音最终停在了我的门口,我紧咬嘴唇,我真的很想问一句:“是你吗?秦臻……”
那久违而又熟悉的声音穿过灰蒙蒙的雨天在我耳畔响起:
“哥哥,再见……”
再见,我亲爱的秦臻。
再见,我的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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