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三月,我第一次见到他,一头浅灰色的头发,背书包的肩膀窄而瘦削,怯生生的眼神中又带着几分执着,像是秋后黄瘦的麦草。
他向我问了句令人琢磨不透的话:“你念小学那会儿,能感受到大地总在不停地滚动吗?”他有点儿紧张,像干得发紧的一棵小树。“也许,是的,那时候好像浑身激荡着一种力量。”我说。他的眼睛亮了一瞬,腼腆地笑了笑,然后告诉我,他叫直树。我问:“你是X小学的学生吗?”他羞涩地点点头,很快地吐出一大段的话:“可以给你写信吗?可能要三四封,我不大善于当面表达……”
我不大习惯直树的这种拜访方式。当天晚上,直树站在我家门口,举着信道:“给你送信过来了。”我接过信,说不用这么晚赶过来的,明天也可以。他郑重地说:“能今天做到的事何必拖到明天。”语气里还有些责备我不够积极。信并不轻快,一泻千里地道出了自己遭受的屈辱。大意是:由于他的身高在班里倒数,所以备受歧视,经常无缘无故受人奚落,他的愿望是受人尊重。我没做声,心里开始懂得这是个不善言辞,性格敏感的男孩。不仅弱小,而且还充满忧伤。“知道吗?有时我最好的朋友小舟也会跟着他们一起奚落我。这以后,我就开始疏远他。”“小舟是个大高个?”他摇摇头,继续倾诉着,“比我还矮一厘米,但他很机智,也很幽默。大家都很喜欢他,好像没有人会想到去奚落他。”“你应该去跟他和好,并且多学学他的机智和幽默。”我鼓励他。他局促地点点头,说是这么想来着的。“那么,明天就去!”“别逼我!”他叫起来,“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我沉默了一瞬,知道要冲破那张懦弱的网有多难。
“……遇事大胆点,洒脱点,从今天起要树立起一种新形象。”他听了后有些犹豫,思考了片刻使劲地说:“我要去试试!”
直到七月份,直树才露面,脸上微微泛着红润的光:“本来早就该来了,可没工夫,我和小舟一起骑自行车玩儿,有时骑到郊外。我车技不错,能追上一辆车,遥遥领先,就会觉得眼前亮堂堂的。”他在向往那亮堂堂的东西,他正在逐步迈入明朗、阳光!“可是,”他的脸色突然又黯淡下来,“我仍很苦恼,因为我努力的效果不大明显。许多同学看不到我的变化,还时常奚落我。”这时,我才发现,如今不能再俯视他了,得平视才能面对面。他向我打开心扉,我感激他的信任,希望他能向更多人袒露他的想法,找到集体的支持和鼓舞。“我懂了,谢谢你,姐姐!”我真心实意地对他说:“直树,祝你有一个亮堂堂的人生,充满阳光的那种。”
那年过年前,我才等到了他的第二封信。信十分简单,只说欢迎我参加他们班的迎春晚会,那天他想表演一个小小的节目。我刚到,就听到主持人宣布舞会开始。男女生围在教室四周,中间一块光秃秃的地板就成了舞池。一曲终了,无人出场。主持人再三鼓励仍不见起色,却招来一阵起哄:“小舟,你先带个头!”那个名为小舟的男生讪讪一笑,很机智地转过身,去调音乐了。一曲连着一曲,女生们安然地站成一排,耐心地默然等候着,男生们则不安分地一会儿推出一个,但被推出的又立即敏捷地返回男生堆里。我看着直树,只看见他满脸的紧张和犹豫。小舟转过身,大概是准备草草收场了。我有些失望,不明白直树为什么要叫我参加如此无趣的舞会。可就在此时,只见他横下一条心的样子,径直朝女生堆走去。他走得很用力,像是想在脚下踩出几个大坑。他在一个红衣女孩面前停住了。他牵起她,步伐慌乱而笨拙,接二连三地踩着她的小皮鞋,顿时四周哄堂大笑。直树局促万分,苦闷地看了看他的舞伴,但她给了他一个温厚的微笑。紧接着,他们的脚步踏准了节拍,跟着旋律旋转着,圣洁而又迷蒙。哦,直树是那么的机智、神采飞扬!一阵掌声,我感激那个女孩,感激周围一群善意鼓掌的旁观者,在这个亮堂堂的教室里,一个壮实、崭新的少年形象站起来了!
很多个月以后,我去找直树。我喜滋滋地发现他已经比我高出大半个头了。问他为何不来找我了,他把目光移开,说功课忙,班上有不少活动都需要他的参加。“你好吗?”他像个小大人似的问我。“我很好。”我说,“你呢?”“我也很好!现在班里的人都看到了我的变化,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愿意主动来和我做朋友……”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的经历。我静静地注视着他,很高兴眼前的这个少年不再羞涩。***妈催他去学校,说老师有事情交代他。他应了一声,接着神神秘秘地对我说道:“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总觉得大地在不停滚动了。”我愣了一下,发现他已经迈出几步,又停下,转身不羁地对我说:“那是因为麦草正在肆意疯长。”他向前跑了一段,大声喊了句:“谢谢你姐姐——!”
他还是和过去一样坦诚。
一念草败,一念草长。在这山长水远的人间,没有人可以将日子过得行云流水,每个人的内心都会有几处不为人所知的忧伤,没有千锤百炼,哪里来的黄沙变成珍珠?本是追梦的年纪,又为何不肆意疯长呢?
古人云:“花有重开之日。”
我说:“朝暮皆为少年之时。”
最初的麦草少年,希望你今后的路都是亮堂堂的。因为,我们都无比热爱那个沐浴在阳光下,会沉着微笑的奔跑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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