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香的花不是春天里的花,最美的景不是任何名胜古迹旅游胜地,最好吃的蔬菜果子也不一定非得是“声名远扬”的特产。我的花是清早窗上的冰花,我的景是那一小方天地的清凉,我的念想我的最爱,只是在一处小小的土坯房尝着外婆的饭、看着屋外的树。
小时候我住在外婆的坯房里,那里承载着我儿时学龄前的回忆。不记得那时候的天是不是蓝的,不记得那里的花是不是香的,或许没有花,我甚至不记得房前的泥泞小路通向何方。我记得下雨时房顶是漏雨的,记得下雪时炕头是热的,记得苍耳的刺是扎人不痛的。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外婆小坯房周围的林子。
外婆家附近的树是最多的,在哪家人屋外都看不到比这里更多的树。我十分喜欢在有雾的清早,搬一个半人高的板凳——那是一个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只要再添一个小马扎就可以做餐桌的木头小板凳。圆圆的棕红色板凳上放着一个小瓷碗,碗里是热气腾腾的绿豆饭,碗里的绿色与外面的绿色倒也很是相称。
通常此刻,我捧着小碗,眼中是带雾的世界。有件事现在想来很是奇怪,外婆屋外的雾是有形状的,至少在我记忆里是有形状的。记忆里在口鼻间满是绿豆清香的时候,树梢上的雾就像一片纱,风一吹,随着碗上热气的飘忽,那片雾也飘忽,成片地跟风走去,这片走了,那片又来了。在树多的小房周围,这就成了十分壮观的景象。大片的“白纱”随风而动,却总也落不到地上,永远在树梢高高挂起。但在别处的清晨、别处的树梢,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雾。它们仿佛精灵,护佑着外婆的小屋。
我最喜欢的是屋外的三棵树:屋前的大榆树、屋后湾旁的老槐树和院里的小香椿树。榆树的榆钱总在特定的季节落了一地,外婆会把树梢最嫩最好吃的榆钱打下来,给我和姐姐吃。那榆钱有些微涩,却掩不住它的香甜。
老槐树是外公小时候种下的,很大,大到可以撑起我回忆的一片天。它的荫一到夏天就覆满整个院子,像神仙布下一片仙云遮住了烈日却透过了阳光。我喜欢坐在它旁边,倚着它在那个干涸了的大湾旁看湾里枯黄的草随风摇曳。说来可笑,我竟一度认为《外婆的澎湖湾》就是指这个,而“老船长”一定就是外公,这老槐树是外公的大船化成。
与其说喜欢香椿树,倒不如说是香椿芽。一到春天,外婆总会把香椿芽做出花来:炸香椿香,腌香椿鲜,拌香椿嫩……因而,爱屋及乌,我自然也喜欢上了这棵小香椿树。
晚上,月亮挂上树梢,须发皤然的外公和我,枕着外婆针线笸箩的声音、窗外夜猫子的“咕咕”声与树叶的“沙沙”声入眠。坯房外的老槐树与大榆树总会成为我梦中伟岸的两道身影,他们护卫着外婆的小屋,那曼妙的香椿洒满一地清香,助人入眠。
再没见过“纱雾”,再没依靠过的老槐树,再没结过榆钱的大榆树,再没生过新芽的小香椿,再没那伴着风吹树叶响入眠的夜……好在,外婆的绿豆饭还在。再也找不回的放在心底,有幸未失的好好珍惜。于我而言,外婆的小坯屋就是“百草园”和“呼兰河城”,我不像鲁迅、萧红记得那样清楚,却和他们一样有着爱。